一件外套劈頭蓋臉地給他裹住。諾亞跟著男人左繞右拐,走進了一條暗巷。


    眼前竟是一家其貌不揚的小酒館,它潛藏在暗處,做的都是些熟客生意。天花板上綴著零星幾隻燈,這是唯一的光源。


    酒館麵積不大,左右各陳列著幾張木質圓桌,劃痕遍布,但卻很幹淨。它們靜靜地侍立,仿佛在講述一段刀尖作舞的崢嶸歲月。


    男人帶他走入酒館,並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酒客們對外事漠不關心,偶有玻璃杯盞碰撞聲叮鈴作響。


    待到一名酒客從前台取了酒,男人拉開椅子,摘下麵罩扔到一邊,前台侍應生小姐推來一杯酒。


    “麻煩精,攤牌。”男人看向諾亞,喃喃自語:“…走在路上生意都能找上門,果然還是討厭覺醒者該死的精神感知。”


    “呀,這就是你帶回來的新成員,也太小啦。”侍應生小姐小笑眯眯地又推給諾亞一杯果汁:“抱歉啦,我們這不做未成年的生意,隻有這個可以喝。”


    諾亞感覺有點怪怪的。


    下一秒,64揭了老底:【這種話在一個開在黑街裏的黑店裏麵聽到真是不應當。】


    眼前人已經不耐煩地用指節敲了敲木質吧台。


    諾亞回神來和他對視,“抱歉,我不明白,先生想讓我做什麽呢。”


    “以問答問,零分 。”男人冷笑:


    “你該慶幸遇見了我,因為我是個生意人,講究交易誠信。你亮出你的籌碼,我也接受了你的邀請。


    可如果你不肯拿出交易的態度,那我便默認你隻是個買來的雜役,從今往後不會從我這裏得到半分幫助。”


    諾亞歪頭。


    男人對他的狀況大致有個判斷。不管是從衣著還是體貌來看,這個孩子應該出身一個比較富足的家庭。


    基本可以排除被家裏賣到這裏的可能性。但這也隻是最初的判斷。


    他冷冷地注視著這藍眼睛小孩。


    小孩慢吞吞地道:“我是意外來到這裏的,他說,我需要外界的聯絡渠道,作為交換,我可以用我的能力幫你做事。”


    據64說,地下城有特殊的屏蔽裝置,無法將內外的信號互通,唯有通過某些特定手段才可以。


    而對於這裏的某些生意人,自然是有他們各自的渠道。


    “你的報酬。”


    ……


    如果不都是同一個老板,諾亞還以為自己要被二手倒賣,自救之路沒戲了。


    誰能想到一個酒館涉獵業務如此廣泛,竟然還包括了開黑診所在內。


    不過與其說是診所,將它稱作某個科學怪人的私人書齋更為合適。窄小的空間內四壁壘滿各類書籍,偶有的空隙,還塞滿了各類儀器。


    黑診所的主人是位年長的女士,她聽力不太好,脾氣卻很暴躁。


    見到男人帶著諾亞過來,她抄起拐杖就往男人身上戳:“哎呀!你以為老婆子我是幼兒園園長嗎!我讓你找學徒!學徒啊!!!!”


    名字叫樂嵐的男人把他往前一推:“覺醒能力是治愈,很好用。”


    聞言,凱瑟琳女士揮舞著手杖的胳膊一頓,從架子上摸索著摘下眼鏡,戴到自己的臉上,彎下腰湊近端詳諾亞。


    她常年待在地下城,體質比尋常人要更差,渾濁的雙目透過暗藏冷光的鏡片,似乎也變得銳利起來。


    諾亞也不避諱,就這麽直直地和她對視。


    凱瑟琳女士眯起眼,如同一頭優雅而危險的雌獅:“小家夥,有沒有人告訴過你,族群裏的幼崽同成體對視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女士,我並不認為人類的禮節也該如此。”


    此言一出,諾亞感覺到掃射在自己身上的審視目光似乎變了味道。


    她深深地凝視著這雙平靜無波的藍眼,輕聲對樂嵐說:“簡直撿到鬼了。小的留下,你,滾蛋。”


    語罷,她也沒理杵在門口的樂嵐,朝諾亞招了招手:“過來。”


    諾亞隨她走入裏間,正中央一張嵌著鐐銬的鐵床大大咧咧地麵對來人,瞧著不像是要救死扶傷,而是殺人剖屍的行當。


    原因無它,屬實是周圍密密麻麻擺放著的生物標本過於震撼。


    “……”諾亞凝固在了門口。


    他無法準確分辨出這些標本來自於哪些生物的哪些部位。


    各種肉塊靜靜漂浮在藥液之中,在刺目的、冷白的燈光之下向來客袒露。


    諾亞的理智告訴自己,作為一個正常的小孩,他現在應該感到恐懼,或許會哭泣,驚叫,然後扭頭奪門而出。


    可他什麽也沒有做。他隻是站在原地,麵無表情。老實說這些東西並不能讓他感覺到絲毫恐懼。


    【所以我說我不應該和你多接觸】64看似沒頭沒尾的一句,諾亞聽懂了。


    借助64的力量,似乎也會被他影響。


    溫德爾不在身邊,他心情很糟糕。甚至沒有任何心情來配合凱瑟琳女士的驚嚇遊戲。


    “在這件事結束後,如果你想讓我繼續配合你,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對於這件事,小少爺,我隻能說,我也行走在探尋真相的路上,但如果我們能從這裏達成目的,或許就能水落石出。】


    “所以,為什麽要進入地下城。”


    【聽好,想離開地下城,幾乎隻有一種方法,進入內城。而內城,有我們需要的東西。】


    “什麽。”


    【方舟。】


    “啊?”


    諾亞在心裏和64說話,一時分神。


    凱瑟琳女士對他平淡的反應很失望:“看來未來的一段時間裏你沒有辦法扮演一個諧星角色了。”


    “我的榮幸。”


    “哈哈,你情緒很糟呢,小寶貝。”


    “還好。”


    “說不定你會很適合這個地方呢。”她站在書架前麵,幹枯的手指拂過冊冊書籍:


    “上一個來到這裏的小鬼還是樂嵐從外麵撿的,誒,看人的眼光夠糟糕的,偷偷拿我的藥品出去倒賣……”


    她嘮嘮叨叨地把一摞書砸在諾亞麵前:“識字嗎……噢噢,你這種小少爺當然應該會……我說到哪啦?


    哦,那個小混賬,有一天晚上忽然就沒有回來,他還拿走了我三支藥劑……過了好幾天,被人發現死在了安索羅區13號巷裏……”


    諾亞隨手翻開一頁。


    《醫學入門指南》


    ……


    壞了。真得打工了。


    。


    諾亞的怨氣現在比鬼還大。大到每次提起64都恨不得把他從自己腦袋裏揪出來暴打。


    跟凱瑟琳女士學習的日子他真的已經受夠了,每天兩眼一睜就是背,也幸好他腦子其實還算是好使,才能達成她布置的任務量。


    他現在覺得自己被綁架到了一個黑心輔導班裏。地獄式惡補+聰明腦瓜+64外掛,學習成果也算初具成效了。


    【得想想辦法了,你不會真想在這傻傻待到他們滿意為止吧。】


    “嗬嗬。”諾亞輕聲。


    【得找機會混進內城。】


    “機會呢。”


    【……沒找到。】


    “哦。”諾亞翻過一頁紙,聳了聳肩。忽然有很輕的腳步聲傳來,諾亞抬眼看去,就見一位纖細的女性推開門,走入了酒館。


    他慢吞吞地抬頭:“夜安,女士,請問今天需要點什麽。”


    眼前人盯著他久久沒有回答。


    他困惑地抬起頭,就聽她輕輕地開口:“馬提尼19號杯。”


    “稍等。”


    黑心老板樂嵐很會安排資源,後麵診所的人不多,因而諾亞經常會被薅來前台接待客人。


    他小小一個,差不多和吧台一般高,還是挺引人注目的。


    不過這裏的前台除去侍應生小姐外,人員總是換來換去,諾亞的出現也不足為奇。


    地下城的酒館做的自然不是什麽正經生意,他們來往點的酒都是委托的代稱。這個酒館就是委托人和雇傭者之間的中間平台。


    由於地下城特別的信息屏蔽,雙方之間很難直接通過網絡進行對接,隻能通過一些擁有特殊手段的第三方。


    樂嵐他們這些人就屬於這種第三方。不過諾亞摸不清他們的底細。


    那些委托也都是采用了特定密文。


    這位女士的態度有些奇怪。諾亞不禁又多看了她一眼。


    她的打扮同外麵的那些人沒什麽不同,都把自己遮蓋的嚴嚴實實。一是為了防護,畢竟地下城不見天日,很容易感染,二則是為了遮掩身份。


    但凡有個人什麽都不戴,頂著一張臉走在路上,都會被人懷疑是戴了仿真麵具。


    她似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我需要和老板見一麵,麻煩告訴他,明天下午三時,我會準時拜訪,就說是莬的私人商單。”


    “好的。”


    望著那位自稱莬的小姐消失在視野,64總結:【有些奇怪。不過沒有惡意。】


    “我感覺她好像認識我。”


    【管她呢。你今天要背的書背了嗎。】


    藍眼睛小孩忽然可疑地沉默一瞬,他說:“我沒背,你快背。”


    【……】


    64罵罵咧咧地去背書了。


    諾亞百無聊賴地伏到桌麵上發呆。總是這樣,一靜下來的時候,那些被自己刻意忽視掉的負麵情緒就會像潮水一樣升起。


    他想家了。


    已距離他來到地下城,已經一周了。每天晚上,他都會做夢,這是每天唯一會讓他安心一會的時間。


    夢中一切依舊,每天早上一睜眼還會看見穿著白色襯衫,坐在陽光下的溫德爾。


    可醒來後他看見的隻有昏暗的天花板以及和壓抑的書牆。


    “啪嗒。”


    “哎呀呀,誰家的小狗在這裏愁眉苦臉?”侍應生小姐忽然出現了,她先前和樂嵐出門處理事情去,想必走得不遠,才會留下諾亞在前台。


    她一雙杏眼很漂亮,托腮瞧他,倏然笑了:“別擔心呀,小諾亞,至少在[狄俄尼索斯],沒有人想害你。”


    “謝謝姐姐…”諾亞忽而一頓,揪出對方話語中那個拗口的怪名字:“但是[狄俄尼索斯]是什麽。”


    “誒?沒有人告訴過你嗎,這是酒館的名字呀。”


    “好長,而且……”


    “哈哈,你也覺得奇怪對不對,據說是凱瑟琳從哪本遠古神話書裏看來的誒,雖然到了現在這個時代,大家都明白所謂神話不過是先人的幻想……”


    “不是挺浪漫的嘛。”


    “假的東西也浪漫?”


    藍眼睛的小孩子眼睛忽然晶亮亮了起來,這是他來到這裏之後第一次露出這種表情:


    “爸爸以前會給我講神話故事,他說,這些傳說中最珍貴的是初次感受到這個世界時的靈感。”


    話音剛落,甫一抬頭,驀然發覺侍應生小姐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她指尖繞玩著臉頰邊卷曲的金色發絲,似乎有些出神,她彎了眼,長長的睫毛打下一片陰翳:“你的爸爸是這樣的呀,聽起來很好。”


    “嗯,爸爸很好。”


    侍應生小姐的笑有些輕浮,她輕輕攪拌著青色酒液:“那他也沒有保護好你呀。”


    。


    “噔噔。”


    “上將,這裏有一封匿名信件,聲稱有小公子的下落。”


    副官先生開門見山,沒有絲毫廢話地奉上重要消息。他機智地意識到,上司的狀態已經像一隻膨脹到極點的氣球。


    每一個多餘的字都會消磨他所剩不多的耐心。


    單從表象來看,溫德爾冷靜得堪稱平靜無波——前提是如果忽略掉書房裏令人窒息的精神力場域。


    這種狀態已經持續許久了。


    每天都會送來新的情報,包括但不限於所有涉事人員的背景排查,失蹤案件的調查報告。


    這些情報如果是人工審閱,往往要花費巨大的時間,但擁有強橫精神力的覺醒者不一樣,他們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處理好體量龐大的信息庫。


    因而在情報部門的工作人員中,覺醒者占據很大一部分。


    下一瞬,他手上一空。他習以為常地抬眼,就見對麵的溫德爾已經拆開了信紙。


    他很機智地繼續道:“送信人很謹慎,他花了一袋薯片的錢,雇傭一個七歲的孩子把信送到了值班軍官的手中。”


    溫德爾已經起身,他抓過外套披在肩上,走路帶過一陣冽風。


    無意間與他冰冷到毫無溫度的雙眼對視,副官先生不禁通體生寒,在內心問候過綁匪們的祖上十八代。


    短短一周內,向來太平的帝都內忽然帶走了不少人,進行審訊,一時間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整個諾裏卡和皇室幾乎忙得連軸轉,0號事件剛有進展,這邊上將之子的失蹤案又扯上了地下城。


    多事之秋。


    “啟用地下城的暗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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