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著頭跟著前邊的人,默默向前走去,進了外皇城。裏麵挺是寬敞,車道也闊,隱約聽得見些市集的喧鬧。料峭春風一陣過,不禁縮了縮脖子,拉了拉身上的舊襖子。這隊伍行得慢,一路上眾人之間也鮮有交流,卻也沒見著市集。隻是平廣的大路,想來定是官道。約莫又走了一炷香,許是看見什麽了,隊伍前頭有些騷動,看見灰磚褐木的城門。再走近些,終是看見金飾的“裕西門”三字,心下一想,該是到內城了。


    正思忖著,隊伍停了下來,領頭的女子率先領著大家跪下,齊齊道:“公公萬福金安。”


    “都起來吧。你們該是最後一批宮婢了吧,趕緊兒讓咱家點算點算。”這公公操著一口標準太監腔,在宮門前報起來。


    隊伍慢慢向前移近宮門。“畢桂兒”,前邊的女子應聲向前跪下,“公公吉祥。”


    “那邊站著。”一邊的禁軍士兵便拉著她,又上上下下的搜起身來。


    “李公公”,一小太監跑到這公公身旁,做揖道。


    “什麽事兒?”


    “司事坊那邊兒又催了,但請李公公快些兒。”


    “知道了,回去應著,咱家辦事還不放心麽?”這李公公擺擺手,小太監唯唯諾諾的小跑了去。


    “陳傾儀”,李公公繼續點起名來。我小邁步上前跪下,“李公公萬福金安。”


    那李公公似是一愣的瞧了瞧我,卻又回過神來,“到那邊兒去吧。”


    一批宮婢總算是點算完了,李公公便帶著我們沿著宮牆腳一路向西去。這宮牆倒不似新漆過的,想來該是前朝便有的,足足有一丈多高,抬頭一望,陡然是威嚴的意思。倒也沒有七拐八彎,隻是沿著宮牆一直走,該到最西角了,突然出現一殿房模樣的建築。“司事坊”赤金三大字,一匾懸於高門上。牆是新刷過的,門不大,也沒有精細的雕刻。大門前列著兩排太監,都一股腦兒的低著頭。向門裏卻什麽也望不見,一花石攔屏擋住了視線。而公公卻領著我們進了一南開的小門,略走幾步,大家便都停住了。mianhuatang.info


    抬頭一看,處在一大院中,正前一正房,院右一穿廊。打量著,一約莫三十歲的女子從正房中出來。領頭的女子又跪下,大家便都叫:“姑姑吉祥。”我耐不住好奇,略抬頭打量起這姑姑。宮內一並的雙丫髻1,橘色底襯配同色絲織水袖長外裙,洋鄒撒花邊底。底襯胸口一溜兒五瓣小花鑲邊,立刻顯出她七品順人的身份。雙髻上細配的銅飾花漆五瓣小花也顯著她與普通宮婢的不同。模樣倒是普通,不過也是端莊的樣子,讓人瞧著舒服。


    我正暗自望著她琢磨著,她卻正掃視到我,我不禁急忙把頭一低。


    隻聽她說:“今兒起,自由我菁萍帶著你們學宮裏的規矩。都用著點兒心學,七日後便由你們的各自的表現,分配各人當值的地兒。”


    她略一停頓,又言,“都聽明白沒有?”


    “奴婢聽明白了,菁萍姑姑。”


    “現下先去分好的房裏收拾。半個時辰後回到這裏來。”姑姑又吩咐道。


    眾人都如釋重負,直起身子正欲走,卻聽那菁萍姑姑又言,“沒有規矩的妮子們!謝恩禮宮外沒教過麽?”


    眾人隻好又都列隊跪下:“多謝姑姑。”


    “下次還如此,全都二十廷杖滾出宮去!起來吧,多長些記性!”


    “是,姑姑。”大家這才直起身。


    一小宮婢領著大家出了這小院,到了一排矮屋停下,示意這便是我們的住所了。大家又都相互回禮,小宮婢這才轉身。這排矮屋,灰牆不加一點兒裝飾,簡簡單單的烏木門立在一間屋正中,兩旁各一小窗。門邊有小牌子寫著名兒,大家便細細尋起自己的屋來。


    我尋著自己的屋,卻見同住的正是此前站在我前麵的畢桂兒,與她相視一笑,她便推開了門。一開門是一張四方小木桌,配四把小方凳。桌後靠牆立著一高櫃,想來可放些花草之類的。桌的左右都是靠牆放著一張床榻,沒有紗帷、護閣。靠窗一邊都立著一小櫃、一銅鏡,該是梳妝台。對麵則放著一排簡單的立櫃,可放衣物。房間倒舒適簡單,隻是灰塵多得嚇人。


    正想開口問問畢桂兒,是不是一同前去打水,她卻已經開口了。“灰塵可真大,***水麽?”


    “那當然好,方才聽見公公報名,知道姐姐叫畢桂兒。妹妹傾儀,剛十五。”


    “那這聲姐姐倒是沒錯了,嗬嗬。我虛長妹妹一歲。”她邊說邊從櫃裏翻出水桶抹布,我笑笑結果,一同走出門。這排小屋後便有兩水井,此時已是擠滿了人。我拎著水桶,站在井邊等打水。


    “桂兒姐,這會子人多,我先等著打水,你便緊著點時候先回屋換衣服吧,待會兒我回屋了,你再來罷。”


    “那就先煩勞了妹妹了。”畢桂兒對我笑笑,轉身回去。


    打完水回去,桂兒已換好了宮裝。也是橘色底襯配同色長外裙,不過沒有水袖,更無繡花壓邊,果然隻是最低等的宮婢。打量著,桂兒已接過水桶,將銅鏡都擦淨了,“傾儀你先趕緊換,我去打桶水。”


    待她回來,兩人收拾下五子,便趕著回去集合。院裏已有些人了,都三三兩兩交談著。沒過一會兒,眾人都安靜下來,抬頭一看,姑姑已站在院中。


    “姑姑吉祥。”我兀地反應過來,拉著桂兒跪下請安,後邊的宮婢也都是一驚,紛紛跪下。“都起來吧,列隊上來給我報名兒。”


    “謝姑姑。”眾人又是一福,直起身列隊。一個個上前行禮報名,姑姑也間或問一句。


    “姑姑吉祥。奴婢賤名陳傾儀。”我輕邁步,上前跪下。


    “今年多大了?”


    “稟姑姑,奴婢剛滿十五。”


    “行了,起來那邊兒站著。”


    “多謝姑姑。”我又是一拜,才起身站過去。


    “遲來了不少人呢。”桂兒在一旁與我說。


    “是啊,我覺著這菁萍姑姑甚是嚴厲,也不知怎麽責罰她們。”我接過話,與桂兒閑聊。


    “好了,都跟我來吧。先帶你們去食廳,路都自個兒記熟了。以後每日卯時是早膳,未時午膳,戌時晚膳。我們做奴才的,早上要比主子起得早,晚上要比主子歇得晚。吃飯的時辰自然也與主子岔開。”姑姑一邊走一邊說。


    沿著穿廊,出了院子,再過兩個閣院,便到了食廳。


    食廳前一小方空地,連著穿廊。食廳是一大開門屋子,窗戶甚多。眾人等姑姑先進了,方才列隊進去。裏麵列著八張大長條桌,每桌六張方凳。這屋子最前麵列著一長櫃,一長桌。


    “都自個兒序次坐下吧。以後呢,自己到前麵拿食具,飯菜會放於長桌上,每桌四菜一湯都一樣。”姑姑說完這些便向內裏的隔間走去。


    不一會兒,另一邊兒的小門打開,出來幾個灰抹布衣飾的女子,端著飯菜放在桌上。又陸陸續續來了一些宮婢進來坐下,八張桌子都坐滿了。飯菜很簡單,各人用過晚膳,卻都不敢走,等著菁萍姑姑來吩咐。別批的宮婢都三三兩兩回去了。


    “以後用過晚膳便可回房了。”菁萍姑姑從隔間出來,“晚上宮裏切莫亂跑,要省得這宮裏隨便誰都能要了你們腦袋。咱們當奴才的,要曉得什麽事兒能做什麽事兒不能碰。當心自家性命。”姑姑說完話,看了我們一眼。


    眾人早已行禮,道:“多謝姑姑指點。”


    “明日卯時三刻,去剛剛集合的內教引閣候著。”


    “是,姑姑。”眾人又是一福。


    “好了,散了吧。”


    我與桂兒踱步,慢慢走著。


    “真是奇了,姑姑如此嚴厲,竟未罰了那些遲到的宮婢。”我感歎道。


    “她們也不過第一次,不清楚規矩,姑姑未提也有她的規矩吧。我倒是好奇那些呈飯菜的灰衣女子,也不知是什麽宮階,竟要為我們做吃食。”


    “怕是宮奴吧。宮奴可是最低等,連宮階都沒有的。咱們好歹也有九品,每月還有俸銀呢。”我尋思著答道。


    “嗬,每月五文,能做些什麽?”桂兒不滿道。


    “桂兒姐,咱們關在這深宮裏,要銀子何用呢?好不容易進了宮,也不過混口飯吃罷了,別計較那麽多了。”我勸她道。


    “倒也是,若不是家中姊妹太多,我也不至於入了宮裏。”


    “入宮也不容易啊,層層篩選。姐姐看這次我們這批宮婢也不過二十四人,我們倒也能算上是勝利者了。”我笑道。


    “妹妹說話,總覺著讓人開心,那妹妹如何要進宮呢?以妹妹的模樣,找家大戶嫁了,那定是享福的奶奶。”她拉著我的手,又瞅瞅我道。


    這緣由總歸是得編個的,我倒早想好了說頭。“姐姐笑話了,妹妹相貌不過而而,哪裏入得大戶人家的眼兒。傾儀自幼喪父,臻引元年家母又去了。思量下一人無依無靠,進了宮也省的在外邊兒受人欺負。”我神色一暗,徐步向前,低頭說道。


    “倒提了妹妹的傷心事兒,是姐姐的不是。隻是這宮裏又怎麽不受得欺負呢?”“姐姐不必這樣。我們進屋聊罷。”我伸手推開房門。


    洗漱後,兩人也沒說些什麽,便各自歇下了。


    宮裏的夜比外邊要涼些,總有些陰冷陰冷的感覺,許是太多人死在這裏的緣故吧。我披上外套,瞧瞧已睡熟的畢桂兒,推開門走了出去。


    走到這矮屋後,有水井的小空地,靠著井邊坐下。心下開始思忖起來。終於是進了宮了,但隻是這最低等的宮婢,還得認真學著,不然如何能見到那人上之人。心下一陣涼意,已經走了這步,怕是已無退路了,那便向前吧。感歎此生或許要於這深宮中寂寂,不禁一陣難過。


    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回房睡下。此後經年,我又有那一夜不和此時一樣呢?


    注:1“雙丫髻”主要是宮廷侍女、侍婢丫環的發式,據傳秦始皇令宮廷侍女梳雙丫髻,穿背子與衫,曆代沿繼襲用,一直至清代仍是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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