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厚重的石門,裏麵並不是想象中的金幣山和成堆的珍珠瑪瑙,而是一間莊嚴又神聖的神殿。


    背生六翼的光明神像手持長劍,震懾所有黑暗邪惡,其餘神明的神像分列兩側,姿態各異,或含笑,或怒目,或悲憫,但都齊齊將目光投向門口闖入之人。


    瑪麗安在這些神像的注視下,下意識後退,卻撞上了緊閉的門板。


    她回望來時的路,發現惡龍巢穴中死沉死沉的石門已經消失,變成了跟神殿風格一致的華麗鐵門,她的身上也不是便於打架的粗布衣裳,而是繁複厚重的公主禮服。


    為了美觀堆了足足十幾層的裙擺,實在是又沉又重,裙擺之下是一雙小巧的細高跟。全身的重量都在腳掌和那細細的跟尖之上。


    再從臀部向上,腰腹被束身衣緊緊捆住,令人不得不懷疑是否身體內的器官都被擠得變了型。


    這是曾經的她。


    作為光輝帝國圖克王室最受寵的小公主,珍珠瑪麗安。


    “這是用記憶構建的幻境嗎?”瑪麗安喃喃自語道。


    惡龍巢穴果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好闖,那麽現在是處於哪段記憶中呢……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裏是中央神殿,擺放的每一尊神像,都是這個國家中最出色的工匠,精心打造出來的,神明們最滿意的形象。


    這個地方對於普通人來說,一生也不可能踏足一次。


    但作為曾經,最受神明寵愛,最接近聖子之位的珍珠公主瑪麗安,她來過這裏不知道有多少次。


    單憑這一點場景,她無法判斷出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神像側旁的小門被人推開,三大紅衣主教的雷隆主教帶著一眾祭司魚貫而入,瑪麗安被他們簇擁著,走到了十字架麵前。


    “瑪麗安公主,你是否承認,你曾受過魔女的引誘,學習了禁忌知識?”


    瑪麗安想起來了,這是她逃離王宮的前夜。


    她是被生命女神祝福著降生的孩子,一出生便檢測出極強的光明元素親和力,若不是父親不舍,恐怕就要進入教廷成為聖女了。


    她天資聰穎,無論是教廷教義,還是如何管理國家,都學的非常快。


    父親希望她能夠繼承皇位,成為光輝帝國的下一任女王。


    但她在一次意外中,離開了騎士們的保護,進入了這個國家的陰暗麵,貧民窟。


    在那裏她遇到了上一代黑夜魔女,更親眼目睹了那些不被國王和神明承認的子民的生活,於是她的心底生出疑問。


    無時無刻不在祈禱,期待著神明聆聽到他的聲音,將他帶出貧民窟的人,會很快在這裏死去。


    而那些徹底拋棄神明,加入魔女,學習禁忌的人,反而能過上不錯的生活。


    完全依賴神明真的是對的嗎?


    她帶著這個疑問去詢問父親,父親卻大驚失色,以為她被魔女所迷惑,將她送到神殿中進行驅魔儀式。


    “我並未受過魔女的引誘,也沒有學習禁忌知識,我隻是心中有疑問。”


    瑪麗安聽到曾經的自己如是回答。


    “你心中的疑問,便是在大逆不道的質疑神明,還說沒有被魔女引誘過?”塞隆主教聲音嚴厲。


    珍珠公主陷入長久的沉默。


    沉默便是另一種承認,塞隆主教搖著頭無奈道:“看來你的心已經完全被黑暗汙染了,那我也隻能進行驅魔儀式。”


    所謂驅魔儀式,便是將人從頭到腳完全浸沒在聖水中,待的時間越久,越能將黑暗驅散幹淨。


    珍珠公主並不認為自己需要驅魔。


    她在女仆給自己換衣服的時候,悄悄地逃走了。


    她漫無目的地在教廷中遊蕩,也許很快女仆就會找來騎士把她抓回去進行驅魔儀式,但她也不知道,如果離開的話,要去哪裏。


    “奢華的宮殿隻是一隻鳥籠,打開門,外麵的世界很大,你可以自己去尋找心中疑問的答案。或者說你願意在接受驅魔儀式之後,假裝所有事情都沒有發生,繼續當自己的公主嗎?”


    瑪麗安和珍珠公主一起回頭,看見了站在陰影中滿頭白發的人。


    “你是?”珍珠公主驚愕地問,“我從來沒有在教廷中見過你。”


    “小小祭司而已,瑪麗安公主沒有見過我也很正常。”


    瑪麗安卻驀然瞪大了眼睛,看著那人熟悉的麵龐,驚呼出聲:“騙子?!”


    這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瑪麗安的聲音無法被正在交談兩人聽到,她也很快冷靜下來,仔細打量著這個跟騙子長得很像的男人。


    “艾德溫……格林?”


    原來當初,幫她徹底下決心離家出走的人,竟然是這個人。


    可是為什麽她卻忘了?


    “那你覺得,離開王宮的第一站,我應該去哪裏呢?”珍珠公主問白發男人。


    “這個應該問你自己,你是一個充滿好奇心的姑娘,一定有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


    “嗯……有了!”珍珠公主很快便做出了決定,她告別男人,走上了一條自己也沒有想過的道路。


    因為好奇,她學習了禁忌知識,因為天資聰穎,她很快便接觸到了更加高深的內容,而後看透了神明虛偽的慈愛。


    選擇徹底拋棄信仰,加入魔女會,並成為了下一代黑夜魔女。


    珍珠公主腳步輕快地遠離,瑪麗安卻仍舊站在原地,目送自己離開,心中感慨萬千。


    “好姑娘,你也該醒了。”


    白發男人驀然轉頭,注視著瑪麗安輕聲說道。


    瑪麗安猛然轉醒,卻發現自己又回到了神殿中,隻不過這次,她身上的衣服是進幻境之前的那身粗布衣裳。


    “別動!”凝聚著魔法的箭尖抵在脖子上。


    瑪麗安驚訝抬眸,看見的卻是進入巨龍峽穀便失去了蹤影的勇者小隊。


    用箭指著她的正是精靈女王。


    用餘光掃過周圍,不遠處的地上還躺著昏迷不醒的伊萊,更遠的地方,維塔·伊特納正在與獸人王子和勇者纏鬥。


    兩人都不是花架子,攻擊淩厲,招招狠辣。


    而維塔·伊特納顧及著懷裏昏迷的伴侶,無法全力應付,身上已經留下了不少傷痕。


    “維……”瑪麗安剛想出聲,就被戳進皮膚裏的箭尖給堵了回去。


    “別想耍花招,魔女。”高傲的精靈女王滿臉厭惡,“別想用你那下賤的唇舌,說出任何引人墮落的話語來。”


    瑪麗安嘴角輕勾,手指觸及藏在衣袖中融合的煉金術製造出來的最新武器。


    那是一種名為槍,沒有任何魔法和神力波動,瞬發,威力強大,能命中十米外敵人的火器。


    精靈女王不讓她說話,無非就是擔心她通過吟唱使用各種法術。


    可是她所信仰的明明是知識。


    砰!砰!砰!


    三聲槍聲過後,精靈女王的高傲的擊碎,她捂著胸前巨大的炸裂傷口,不可置信的看向魔女。


    瑪麗安早已經拖著昏迷的伊萊奔向維塔·伊特納。


    維塔·伊特納背後的雙翼瞬間展開,抱著懷中的人與瑪麗安會合,獸人王子變回原型豹子,幾乎是轉瞬就要追上。


    瑪利亞手中的金黃色液體拋出,正撞上勇者打過來的一記光明之力。


    劇烈的爆炸轟然爆發。


    毫無防備的勇者小隊三人瞬間被掀飛,惡龍的巨大翅膀張開,將四個人牢牢的護住。


    “終於有人醒了,你們是什麽情況?”維塔·伊特納頓了頓,三言兩語解釋了現在的情況,“巢穴裏沒有惡龍,也沒有寶藏,那在石門後麵是一個巨大的傳送陣,把所有人都傳送到這裏了。除了我之外,你們所有人都陷入了昏迷。”


    “是幻境。我們應該全部都陷入幻境中了,不過沒有危險,我看了一段記憶就醒了。”


    瑪麗安邊說邊皺眉。


    因為這實在有些奇怪,如果勇者小隊的目標根本就是他們,惡龍巢穴也隻是個圈套,那幻境不該沒有殺傷力。


    “不,應該隻是你沒有遇見。”維塔·伊特納的目光落在伊萊身上。


    身為亡靈法師,伊萊現在的軀體是某種煉金製品,跟他們自身的靈魂狀態息息相關。


    如果靈魂變得虛弱,那麽他們軀體上的血肉會逐漸消退。


    如果徹底消退至成為一副骷髏架子,亡靈便徹底死亡。


    瑪麗安眸光一凝,手腳麻利的扒拉伊萊身上的鬥篷,看清他的狀況後,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幹二淨。


    伊萊已經有半邊身體變成了白骨。


    “維塔,有沒有什麽辦法強製把他弄醒?”瑪麗安急切問道。


    維塔·伊特納點點頭:“有,不過他會有一段時間分不清幻境和現實。”


    “那也總比死了強。”


    維塔·伊特納單手按在伊萊的胸口上,洶湧的黑暗之力湧入他的身體,伊萊瞬間睜開眼睛:“厄瑞波斯!!!”


    -


    每一個亡靈都是曾經死過一次的人,他們對死亡有著無比深刻的記憶,而伊萊是其中的另類。


    他很多次好奇地詢問老師,為什麽自己沒有死亡的記憶。


    艾曼努埃爾總是無語回答:“沒有不好嗎?要是你也變得和其他人一樣死氣沉沉的,我就要無聊死了。”


    “可是老師,你有死亡的記憶,也沒有變成那個樣子啊。”


    每當這個時候,艾曼努埃爾就不耐煩了:“嘿,你就不能盼著我點好嗎?!”


    而現在,死亡的記憶找上伊萊了。


    他是伊萊·羅斯通,羅斯通王室的大王子,也是那場政變中,在王室慘遭屠殺之時唯一活下來的幸存者。


    他親自組建了反抗軍,代表自由的人類反抗神明,反抗曾經最疼愛的弟弟。


    “哥哥,把你藏起來的煉金術士都交出來,看在我們曾經擁有相同的理想,我不會殺你。”神明的代行者,如今統治世間的教皇冕下,站在背生六翼的神像之下,對他投來冰冷又安靜的目光。


    “曾經的理想?”伊萊·羅斯通笑容嘲諷,“你也配提?!”


    王室衰敗,政府腐爛,子民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他們都是親眼目睹並付諸行動,要拯救這個國家的人。


    伊萊·羅斯通選擇了煉金術。


    眼前之人卻選擇了神明。


    煉金術能否拯救這個國家尚未可知,可是神明卻在毀滅人類。


    “神明的愛平等且慷慨,人不必辛苦的學習知識,也不必再辛苦勞作,隻需要祈禱便能獲得一切,這不好嗎,哥哥?”


    “別叫我哥哥,有你這樣的弟弟,真令我惡心!”


    “那麽我們的談判破裂了?”


    “我們沒什麽好談的。”


    “真是遺憾,我以為哥哥你會永遠站在我身邊呢。”教皇輕聲歎息,“我為你預留了紅衣主教的位置,可惜教廷是不會接納不信仰神的人。”


    教皇走下台階,俯身溫柔地將致命的長劍刺入他的心髒。


    “死亡是一場漫長的沉睡,祝你好夢,伊萊。”


    失去意識之前,伊萊腦海中最後的念頭一閃而過,厄瑞波斯的頭發什麽時候變白了?


    -


    瑪麗安摁住不斷掙紮的伊萊,啪啪兩耳光給他打懵了,低聲警告:“我不管你在幻境裏看見了什麽,我們現在是要逃命,你給我安分一點。”


    亡靈的軀體其實重量很輕,瑪麗要把伊萊背到背上沒費多少力氣,然後跟維塔·伊特納交換了一個眼神。


    這裏是中央神殿,必須在其他人到來之前盡快離開這裏,否則真的要被一鍋端了。


    維塔·伊特納替瑪麗安擋下勇者小隊三人的攻擊。


    瑪麗安則飛快地掏出自己帶的所有炸藥,想也不想就扔向神殿的大門處,而後手指微動,隻要輕輕碰撞,就會蹦出火花的燧石出現在她的指尖。


    一聲輕輕的歎息在神殿中回蕩,鉑金色頭發的俊美青年從神像後緩緩走出,低聲道:“老師,還不出手嗎?再等下去,神殿都要被炸塌了。”


    維塔·伊特納愕然地低下頭,懷中的伴侶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醒來,漂亮的紅唇輕啟,浩瀚磅礴的光明之力瞬間爆發。


    噗——


    惡龍口中吐血倒飛而出。


    緊接著,勇者恭敬地將手中長劍遞上,旬空反手射出,去勢淩厲的劍,毫無阻礙地穿透心髒,將惡龍釘死在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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