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收拾妥當,已是申時末。


    季嫋陪著九霖走出房間,有意落後他一步,笑吟吟地看著走在自己麵前的人。


    往前走了幾步,九霖站住,回過頭看季嫋:“你跟我後麵做什麽?”


    這是在他的府上,他是主人,怎麽倒像是他是自己的跟班呢。


    季嫋笑笑:“看將軍好看。”


    這話若是換個人說,略顯油膩。


    可從季嫋口中說出,卻意外的儒雅,入耳全是真誠。


    於是九霖泰然接受了這個誇獎:“本將軍也知道自己好看,許你站我旁邊看。”


    他也笑著,笑的爽朗。


    季嫋不肯上前,仍是跟在他的身後:“我名聲不好,與將軍比肩而立,倒是汙了將軍的清譽。”


    九霖讓他滾遠點兒:“脫我衣服的時候,你怎麽不想會汙我清譽了?”


    季嫋那張從來都不要的臉難得紅了:“那時候情難自禁,不一樣的。”


    他也沒想到,自己放在心底惦記了將近十年的人,見麵居然會酸溜溜地問自己,是不是別人的情郎。


    這種時候,就算是聖人都忍不住,何況他季嫋不是聖人,就是個小人。


    他若忍住了,除非不行!


    九霖看他不肯上前,後退一步,硬和他站到一起,挽住了他的手:“我說了信你,就是信你。你若願意告訴我,我聽著。你若不願告訴我,我信你有苦衷,我等你能說出口那天。”


    獨攬晉國大半兵權的柱國將軍,看著聲名狼藉的弄權奸相,笑容溫和而又坦蕩。


    他願意相信當年那個豪言拚卻一身骨頭也要換大晉河清海晏的少年初心不變。


    季嫋從來都不是個心軟的人,當年親手剮了自己的父親都不曾落淚的年輕首輔,此刻卻紅了眼眶。


    季嫋低頭,不讓九霖看自己眼中的淚光。


    他不該這樣,也不能這樣。


    可是不知為何,鼻腔就是酸酸的,仿佛有芥末的衝勁兒直往眼眶裏鑽,刺激地淚水不受控製的往外流。


    九霖看他這般狼狽,歎息一聲,將他攬進懷中抱住,輕輕拍拍他的後背:“季長煙,我和你一樣,不隻你心悅我、在乎我,我也心悅你、在乎你啊。”


    心悅他、在乎他,才由著他放縱,隨著他墮落。


    九霖做不出禍國殃民的事情,但是在沒有證據證明他愛的那個少年的確是奸佞之前,誰都別想他與他割席。


    除非,他看到證據……


    季嫋很快止住淚水,也握住九霖的手:“好,那就勞煩將軍握緊我的手,不要鬆開。天涯海角、赴湯蹈火,但凡將軍一句話,我無所不從。”


    他笑,笑容裏揉碎了陽光星河,都化作無盡的溫柔繾綣,送給他的將軍。


    九霖被這笑容勾了魂,神使鬼差地抬手捏了他的臉一把:“那,美人兒給本將軍再笑一個?”


    媽的,這笑得,也太好看了吧。


    季嫋沒忍住,撲哧笑出聲來:“將軍竟然也會做登徒子?”


    “……”


    九霖拉著他的手就往外走:“趕緊的吧,不然覃虎真要上門找你要人了!”


    他那一萬軍隊和沿途布下的暗線可不是玩的,如今京城裏根本沒有能與他一戰的軍力。


    他可真怕那群莽夫一激動,不用腦子就起兵圍攻季府。


    到時候他哭都沒地方哭。


    兩人攜手走到府門前,季嫋的馬車已經停在門前。


    一看那車,九霖更心塞了。


    什麽家庭啊,馬車都是檀木的!


    車身還雕琢著精美的花紋,鳥獸的眼睛都是寶石鑲嵌,陽光下熠熠生輝。


    車頂不同於常見馬車的圓頂,做了四角螭龍飛簷,別具一格。


    最讓九霖心動的,還是駕車的那四匹寶馬,他一打眼就知道,那都是頂好的千裏馬!


    若是給他,這可是裝備全甲重騎的好馬啊!


    這麽好的馬,這貨拿來拉馬車?


    這貨拿來拉馬車!


    作孽啊!


    九霖看的眼紅。


    季嫋不覺得有什麽。


    隻是看九霖出神地盯著那四匹馬看,笑了:“這是大宛進貢的汗血寶馬,陛下不愛騎射,都賞了我。總共也沒多少,就四十匹,將軍若是需要,都給你。”


    “就四十匹?”九霖忍不住叫出聲來,“季長煙你他媽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麽!”


    大宛一年也就進貢個十幾匹汗血寶馬,他自己就有四十匹,他居然有臉說“就”!


    他以為四十匹很少嗎?


    九霖氣到不想說話。


    季嫋笑笑,在馬車裏握住他的手:“現在都是將軍的了。”


    九霖緩了緩氣,哼了一聲:“你還有沒有其他好馬,我都要!”


    “我所有的,將軍任取。”季嫋握著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眉眼溫柔,“包括我。”


    九霖仿佛被燙到了,將手抽回來:“等下去軍中,你不要這樣。”


    “將軍放心,到了軍中,我自然聽話。”


    季嫋笑道:“絕不靠近將軍三步之內。”


    “……”


    九霖頓了頓,有些無奈:“倒也不必。季長煙,我既然願意信你,就不會怕站在你的身邊。”


    季嫋重新握住他的手:“我知將軍心意,已是死而無憾。將軍不怕受我牽連,我卻怕將軍因我受難。”


    “季長煙,你個強種!”九霖無可奈何。


    “罷了罷了,隨你做什麽,我隻做我自己就是。”


    他哼了一聲,靠在裹了絲綿的雲錦靠背上,閉目養神。


    季嫋隨手拿過一個隱囊,幫他墊在腰後,仍是笑著看著他。


    他的將軍,真好看。


    季嫋往低處挪了挪身子,靠在九霖肩頭,也閉上了眼睛。


    這是他的救贖,是他此生僅剩的一捧火焰。


    城郊大營略有些遠,好在馬好,倒也沒有用多少時間。


    一炷香後,馬車在城郊大營外停下來了。


    季嫋先下車,站在一旁,伸手扶九霖下車。


    九霖無奈地瞪他一眼,扶了他一把,從馬車上下來,讓車夫將車停到一旁,大步往營中走去。


    季嫋不遠不近地跟著,恰好與他保持三步的距離。


    兩人一進軍營,先是聽到了歡呼:“將軍回來了,將軍回來了!”


    九霖讓他們都安靜,回頭介紹:“這是季首輔。”


    季嫋衝他們笑了笑。


    一瞬間,十幾把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是奸賊季嫋,別讓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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