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季府,已經是將近子時了。


    季默停下馬車,將季嫋喚醒:“老爺,到了,下車吧。”


    “嗯。”


    季嫋答應一聲,起身下車:“夜梟回來,讓他直接來書房。”


    “是。”


    更鼓響過三聲,季府的書房中的燈亮了起來。


    季嫋換了衣服,坐在太師椅上,手裏拿著一卷書讀著。


    黑暗中傳來一聲低低的提醒:“主子,有人來了。”


    “哦?”季嫋挑眉,手中的書往後翻了一頁。


    “此人身手不在屬下之下,要不要屬下帶人……”


    “不必。”


    黑暗中的聲音話還沒有說完,便被季嫋打斷了。


    外麵傳來的一聲林梟啼叫,季嫋的唇角勾起一抹微笑:“如今朝中有幾個一品武將?我知道來的是誰,你退下吧。”


    他笑著說,淡漠的聲音溫和的很,沒有絲毫不悅。


    “是。”黑暗中一聲答應,接著又沒了動靜。


    季嫋又翻過一頁書,若無其事的讀著。


    一道寒光閃過,隻是一個呼吸的時間,一柄雪亮的寶劍抵在了季嫋頸間。


    泛著冷芒的劍身倒映出季嫋弧度柔和的下巴,秀美俊逸。


    九霖的身形如鬼魅般出現在季嫋眼前。


    青年將軍眉眼俱冷,周身都是殺伐之氣——


    那沙場中廝殺出的煞氣極其凶悍,讓藏在暗處的夜梟都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然而九霖對麵,被寶劍架在脖子上的季嫋卻不動如山,抬頭看向九霖的鳳眸帶著笑意:“大將軍,這是做什麽?”


    年輕的首輔輕聲笑著,神色幹淨純真,不見任何驚慌或者惱怒。


    九霖眉峰冷厲,眼底覆冰蓋雪,帶著殺意:“本將軍今夜就要為朝廷除了你這一害。”


    季嫋的眉眼依舊溫柔和婉。


    聽九霖這樣說,他輕笑了一聲,看向九霖的眼神潤著繾綣情絲:“哦,可是在下這個禍害,是大將軍一手扶持起來的呢,將軍可是後悔了?”


    他笑著問,歪了歪頭,神色無辜而又坦然。


    季嫋這清澈的眼眸與他記憶中的少年重合了。


    九霖被這樣的季嫋晃了眼,一時失神。


    就這麽一眨眼的功夫,眼前的文弱青年卻忽然暴起,手中書卷化作短兵格開年青將軍的寶劍,直取九霖眉心!


    九霖忙要抵擋,卻仍是落了下乘,被季嫋空手奪刃,反將寶劍架到了他的脖頸。


    季嫋輕聲笑著,笑的溫情款款:“大將軍,如今您要如何除了在下?”


    他帶笑的聲音清亮甘甜,好似山泉水,泠泠悅耳。


    “你會武!”九霖皺眉,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媽的,所有消息都沒有提到過季嫋會武,並且武藝遠在自己之上!


    就算是兩人曾經相處過許多時日,他也一直以為季嫋就是個柔弱的少年!


    九霖對於自己收集到的情報沒有這個信息感到不滿,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情報網。


    季嫋隨手將九霖的寶劍丟開,複又回到太師椅上坐下,同時指著一旁的椅子道:“大將軍請坐。”


    他看九霖坐下,接著道:“在下於宦海弄潮,如果沒點兒自保的本事,早就被碾為粉齏,又豈能等到今日與郎君重逢?”


    季嫋一邊說,抬眼看向九霖。


    素日裏,溫和的笑容如同季嫋的麵具一般。


    可是此刻那笑意卻滲入了眼底,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更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吸引的人挪不開目光。


    燈火柔暖,燭影搖曳,月光自窗戶穿透進來,給季嫋籠上一層朦朧的美感。


    九霖也被這樣的季嫋勾住了。


    他周身的殺意褪去,坐在季嫋對麵的椅子上,想到信中說的那件事情,臉色又黑了兩分:“你當日分明有扶危濟世之宏願,為何會成了如今的模樣?”


    他冷聲質問。


    問的不是如今的季嫋,而是當年他於行軍路上救起的少年季十三。


    季嫋慢條斯理地拿起桌上的紫砂如意壺,給九霖倒了盞茶,雙手捧著放到他的麵前:“陛下沉湎聲色,朝臣助紂為虐。在下以寒門微弱入仕,既無助力,又無依靠。這其中的陰詭不比沙場搏殺容易,若我無非常手段,何來將軍今日入城見到的百業興隆?”


    他輕聲笑著,抬眼看向九霖,雖然嘴角含笑,清明的眼神中卻藏著一抹幾不可察的委屈與疲倦。


    倘若不是自小在世家大族長大,慣會察言觀色,九霖也沒有把握能注意到他眸色中那一閃而過的失落。


    然而九霖看到了,那抹委屈就那麽突兀的闖入他的眼中,仿佛一根纖細的針刺進他的心口,並不致命,卻痛的難忍。


    是,他今日進京,沿途所見的確是一片繁華。


    生民安穩,農貿繁榮,就連城郊的老百姓,都穿著新衣。


    難道說,他當真誤解了季嫋?


    九霖微微皺眉,語氣不由得軟了三分:“雖說如此,你也不該濫殺無辜……”


    那些慘死的良臣賢將,總不是別人誣陷他的吧?


    “季嫋隻殺該死之人。”


    年輕的首輔垂下眼眸,聲音有些落寞:“我雖出身微末,卻也讀聖賢書,懂得禮義廉恥,大將軍給的罪名,季嫋不能承受。”


    “季嫋昔日落難,蒙將軍搭救,免於填溝壑,如今若將軍想將這條命收回去,動手就是,季嫋絕不反抗。”


    他說,腳尖一挑,便將丟在一旁的寶劍勾起,利落的拿在手中,起身跪在九霖身前,寶劍便已舉過頭頂。


    季嫋的動作一氣嗬成,倒讓九霖有些怔愣。


    眼前人手舉寶劍柔順地跪在自己麵前,他低下頭,便能看到青年人那白皙優美的脖子。


    因著是夜晚,季嫋穿的很隨意,斜襟長袍鬆鬆垮垮地係著,九霖甚至可以看到他衣衫下若隱若現的胸肌。


    他盯著季嫋露出的一抹清瘦的鎖骨,隻覺口幹舌燥。


    九霖咽了口唾沫,從季嫋手上取過寶劍,重新收回劍鞘,輕歎一聲:“季大人這話,讓我如何相信你?”


    季嫋一笑,笑容苦澀:“季嫋無憑無據,僅有對郎君的一片丹心。”


    他抬起頭看向九霖,眼底柔情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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