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還是問了。


    安陵容早做好準備,抬頭迎上皇上猶豫的目光,頷首道:“臣妾曾聽,皇上喚姐姐菀菀。”


    “那樣柔情似水,萬般深情。臣妾那時候就在想,皇上一定很愛菀菀。偶然間在端妃娘娘麵前提及,才知道是有那樣多的緣故。”


    “端妃娘娘那時候說,姐姐與純元皇後乍然見著相似,實則卻不同,皇上愛純元皇後,同樣欣賞姐姐,臣妾深以為然。”


    “至於純元皇後舊衣的事,臣妾事前曾向內務府討要過姐姐晉封當日所穿禮服上要到的絲線。”


    “臣妾在碎玉軒,自以為縫補的是‘禮服’,全然不知什麽時候被人掉了包。臣妾若想要害莞姐姐,大可什麽都不做,她穿錯了故衣,甚至還弄破了,罪責豈非更大?”


    句句是剖析之言。


    安陵容毫不提及“替身”與否的這個雷池,隻說皇上愛純元,也欣賞甄嬛,自然是顯得理解皇上的。


    再有故衣之事,稍加分析便會發現是個局了。


    安陵容眼看著皇上眼裏的猶豫、複雜、痛心交織在一起,又道:“可惜,薑公公死了。”


    “不然,細細審問一番,他指不定還會招供出什麽來。”


    皇上果然意識到了問題的關鍵性。


    安陵容命人去內務府裏拿的,到底是哪一件衣裳的絲線!?


    要是禮服上的,又如何能匹配得上純元皇後的舊衣?


    為了能夠瞞天過海,內務府那邊必然還有著很大的漏洞!


    “薑忠敏!”


    皇上一咬牙,心裏有幾分悔意來。


    他當時太生氣了,甄嬛與他的那些對話,字字句句都戳起傷心事,她能像純元,本來就是她的福氣,她為何這樣不懂得!


    “皇上。”


    安陵容跪下,朝著皇上重重磕了一個頭,認真道:“這件事裏,有著頗多蹊蹺。姐姐她,或許是被人蠱惑了也說不定。”


    “還請皇上再追查一番此時,但求如從前一樣,不要使一個無辜之人含冤才好。”


    安陵容做出了她最後的努力。


    她沒辦法和皇上說,把一個明明那樣愛你的女人,視作另一個女人的替身,是一件多麽令人心寒甚至惡心的事情。


    他是皇上。


    她現在能做的,隻有這些。


    “好。”


    皇上想起他從前對安陵容的承諾來,知道安陵容其實是在“依靠”他,心中某種莫名的情緒得到滿足,他便伸手,將安陵容給扶了起來。


    “你瘦了許多,別再跪了。朕會下令,撤去門口守著的那些侍衛,也不會再讓人苛待你。你便先待在延禧宮中,等朕查清此事。”


    安陵容聽出端倪來。


    皇上不曾解了她的禁足呢。


    “是。”


    安陵容仿若未聞,隻流露出感激來。


    無他。


    宮鬥多年,她早已練得隨時隨地都能這般虛情假意罷了。


    皇上走後,延禧宮的大門再次被關上了。


    這次,門口再無戍守的侍衛,那鎖鏈鎖住大門的鐐銬之聲也並未再傳過來,安陵容心頭微微一鬆。


    因禍得福。


    皇後想要奪她女兒,倒引得皇上來了一趟延禧宮,聽她訴說了這樣許多。


    終究還是,見麵三分情。


    往後月餘,延禧宮中一直靜悄悄的,皇上也做到了他的承諾,皇後不曾再上門來說是要接走瑾妤,就連內務府送到延禧宮裏來的東西,也比從前好了許多。


    就是那些個送東西的人一個個口風緊得很,好幾次杏兒想塞了銀子打聽一下外頭的消息,都沒能成功。


    眼看著到了五月裏,安陵容日子雖好過不少,卻還是沒能解了禁足,心裏惦記外頭的情況,還是在這日夜裏,心一橫,將一瓢一瓢的涼水潑到了頭上。


    翌日醒來,安陵容昏昏沉沉。


    鼻子塞住,她老是想打噴嚏卻打不出來,一摸額頭,果然燙得厲害。


    “娘娘!”


    杏兒早就發現安陵容臉紅彤彤的了,這時候也不免急匆匆跑了過來,道:“娘娘,奴婢現在就去叫人請溫太醫過來!”


    “好,去吧。”


    安陵容身上沒力氣,燒得有些厲害,迷迷糊糊還想睡,卻強自忍耐住。


    衛臨來得很快。


    他提著藥箱進屋,二話不說就幫安陵容診脈,好在她不過是受了風寒有些發熱而已,倒是沒什麽大礙。


    “眼下已是五月,都入夏了,娘娘怎麽還……”


    衛臨自然是有所疑慮的。


    “是我故意的。”


    安陵容氣若遊絲,便見杏兒已經從一旁的匣子裏取出一封安陵容早已準備好的信件,遞給了衛臨。


    “這是娘娘昨夜寫下的,還望衛太醫找個機會,交給惠嬪娘娘才好。”


    衛臨聞言,起身鄭重接過信,放到袖子裏收好,恭敬道:“娘娘放心,微臣一定辦到。”


    “敢問娘娘還有無吩咐?微臣先幫娘娘寫一個藥方吧!”


    安陵容勉強點了點頭,向衛臨問起了最近宮裏的事情,關於甄嬛的,還有沈眉莊的。


    “惠嬪娘娘一切都好。她近來,似乎與昌嬪娘娘有些來往,前兩日昌嬪娘娘就著內務府總管薑忠敏的事情,和皇上提了一下當日之事。”


    “皇上事後,去碎玉軒探望過莞嬪。但……微臣聽說,他們相處得並不愉快,皇上幾乎是拂袖而去的。”


    “至於究竟發生了什麽,微臣就不知道了。”


    皇上拂袖離開了碎玉軒。


    聽到這裏,安陵容心頭微微一沉,唇角浮現出一絲苦笑來。


    到底有些事情,是連她盡力也不行的麽?


    甄嬛對皇上的心結,她確實是毫無辦法。


    “那,浣碧呢?”


    安陵容又問起這個來。


    她先前隻知道,甄嬛出事以後,浣碧有意無意提及甄嬛其實是被安陵容給害了的,也說甄嬛對皇上,有些心結。


    浣碧說,她曾百般勸過甄嬛,奈何甄嬛聽不進去,隻沉浸在被皇上當成“替身”的憤怒之中。


    皇上信了多半。


    故而在他處置碎玉軒眾人時,因著有皇後求情,浣碧並未跟著一起禁足,而是被皇後安排到了皇上的禦前,做禦前宮女。


    “她當了兩個月禦前宮女,前幾日卻不知怎的,得罪了昌嬪,皇上似乎也覺得浣碧一直在他麵前晃悠不好,總叫她想起莞嬪來,便就把浣碧打發去了別處。”


    “至於到底去了哪兒,微臣就不太清楚了。”


    禦前宮女?


    安陵容連連冷笑。


    皇後真是好盤算呢。


    策反浣碧背叛甄嬛,事後不好明晃晃抬舉浣碧,便把她送到皇上跟前,做一個禦前宮女了,其實也相當於是給浣碧一個機會。


    浣碧自己卻沒把握住。


    約莫,皇上心裏對浣碧也是無意的,這才會因為伺候昌嬪不當,便直接被打發走了。


    “求仁不得,浣碧這下子還不知道要被氣成什麽樣子呢,倒也真是活該落得這個下場!背叛主子的,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杏兒惡狠狠地罵了一句。


    她剛一罵完,衛臨又跟想起什麽似的,又道:“對了,昌嬪在皇上麵前提及,有個侍衛英勇救人卻被皇後娘娘給貶了呢。”


    “那人似乎也是幫過柔嬪娘娘您的,叫,小魚是不是?昌嬪娘娘開口,如今小魚又被調回宮裏來了呢。”


    “聽說皇後娘娘那頭氣得不輕,這兩日一直頭風發作,文太醫辛苦照顧著呢。”


    安陵容怔了怔。


    旋即,她又明白了。


    也對。


    安陵容和甄嬛失寵,昌嬪又是近來最為得寵的,一時風頭無兩,皇後必是要想法子打壓昌嬪的。


    昌嬪不服,自然什麽事兒能讓皇後生氣,她就要做的了。


    小魚他,再昌嬪看來自然是一枚能夠令皇後頭風發作的棋子,把他調回宮裏,無異於是打了皇後的臉。


    可這事兒也令安陵容心中稍微有些不安。


    小魚到底人微言輕,這次,恐怕是徹底得罪皇後了,他要是被卷入皇後和昌嬪之間的鬥爭而成了犧牲品,實在是太不值得。


    不能再坐以待斃了,她,要開始反擊!


    “衛臨!”


    安陵容心中主意已定,努力掙紮著坐得正了正,對著衛臨,認真道:“待會兒你離開的時候,抱著公主一起離開吧。”


    “再把乳母帶上,就說我病得厲害,恐傳了病氣給公主,叫乳母帶著公主,在養心殿後頭的屋子裏住著,平日也不會打攪了皇上清淨。”


    “這……”


    衛臨頗有些遲疑。


    他在思量,此事似乎頗有些風險。


    “衛太醫放心就是。”


    安陵容聲音沙啞,示意杏兒去拿銀子來,衛臨卻是起身一拱手,對安陵容道:“微臣隻是擔心,皇上會不會讓公主住下而已,怕完不成娘娘囑托。”


    衛臨似乎格外上道。


    安陵容有些驚訝地看一眼衛臨,莞爾一笑,還是將沒說完的話給說完了。


    “皇上知道,我對瑾妤的看重,他也疼惜這個女兒,不會拒絕的。至於這些銀子,也請衛太醫安心收下便是。”


    衛臨聞言頷首,直到此刻,他的心裏,才算是徹徹底底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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