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正月裏。


    宮裏接連不斷的風波發生後,連連折損了福子和淳答應兩位小主,加之皇後時不時頭風發作,皇上對待華妃的態度也忽冷忽熱。


    後宮中,皇上來延禧宮的日子愈發勤了。


    初六這日,照著漢人家的習俗,是要送窮鬼的,安陵容一大早起來就收拾妥當,供了煎餅、芭蕉船,又點好了蠟燭,在財神爺的坐像前拜了拜。


    “今年多攢些銀子吧,給娘在京中買一座大宅子。”


    安陵容在財神爺麵前嘀嘀咕咕,不留神身後皇上悄沒聲息進來了,她隻感覺自己周身有些陰影籠罩,暗了少許。


    !?


    她一回頭,還沒來得及對皇上行禮呢,就見皇上看著她正笑得開懷,指了指那財神爺的坐像,就問道:“這一大早的,做什麽呢?”


    “臣妾見過皇上。”


    安陵容被撞見這種事,實在是有些尷尬。


    如今她封了嬪,瑾妤又還小,宮裏伺候的人自然多了許多,這開銷可不小呢,她有沒有母家補貼,攢銀子難呀!


    怎麽又被皇上撞見了?


    安陵容無奈,但也沒有藏著掖著,解釋道:“正月初六送窮鬼,臣妾正拜財神爺呢。皇上您又不是不知道,臣妾體己銀子不多,可得好好拜拜。”


    皇上一聽笑得更加厲害了,拉過安陵容的手,坐回到了長案邊上,問道:“那你怎麽不拜拜朕?”


    “說不準朕心情好了,就賞你一筆銀子了。”


    ……


    安陵容在腦海裏想了想,自己端端正正跪在蒲團上,朝著坐在上首,表情嚴肅的皇上作揖跪拜的場麵,怎麽想都怎麽覺得別扭。


    像皇上是個靈位似的。


    咳。


    腦中收住這種“大不敬”的念頭,安陵容笑著回答道:“臣妾拜完財神爺,財神爺保佑今年風調雨順,朝廷收上來許多賦稅,到時候皇上自然就有不少銀子賞給臣妾啦!”


    “哈哈哈……”


    皇上被安陵容這一番話逗得笑得更厲害了,輕輕拍幾下安陵容的手背,打趣道:“淨說胡話!”


    “風調雨順怎麽就成了財神爺保佑的了?再說了,賦稅的銀子收上來,那都是進國庫裏的。”


    “朕要是賞你了,你豈不是成了禍國殃民的妖妃了?”


    安陵容被皇上說得也跟著笑了。


    她也是沒法子呀,總不能把心裏想的皇上成“靈位”的事情實話實說吧,隨意編造的一句,是滑稽了些。


    “臣妾失言。”


    她含笑,又認真道:“皇上向來勤政愛民,自然不會做出這種事的,是臣妾胡說八道的罷了!”


    “無妨。”


    皇上倒也不在意。


    許是他覺得,安陵容拜財神,能盼著他的江山風調雨順其實也是好事,想了想,又從懷中摸出一個紅包來,塞給安陵容。


    “早該給你的,壓歲錢!”


    宮裏過年,是有發壓歲錢的習俗的,多半是主子們發給底下的奴才們,皇上和皇後一般也有些賞賜,安陵容今年已經拿到了。


    這會兒皇上又塞給她了一個紅包!


    “多謝皇上!”


    安陵容喜出望外,也不推辭了,笑著就接了下來。


    正好這時候,乳母抱著瑾妤過來了,瑾妤在乳母懷裏一直動來動去的不安生,一瞧見安陵容,更是眼巴巴的想伸手。


    “公主一早就鬧騰,奴婢想著,多半是公主惦記娘娘了,果然是一見到娘娘就不鬧騰了呢。”


    乳母含笑說完,又瞧見皇上也在,忙恭恭敬敬服身道:“奴婢見過皇上。”


    “免禮。”


    皇上應一句,杏兒就去抱了瑾妤過來,果然這孩子笑嗬嗬的,到了安陵容懷裏更是笑得嘴巴都張得大大的。


    “這孩子。”


    安陵容哄了瑾妤幾句,皇上也想抱女兒,一接過去,在手中掂了掂,就笑道:“咱們瑾妤又重了些。”


    “瞧著白白胖胖的,很好!”


    他十分滿意,又看乳母一眼,道:“都賞!”


    “奴婢多謝皇上。”


    乳母喜出望外,眼看著屋內幾人正天倫之樂著呢,也十分識趣的道:“奴婢就不杵在這兒打擾皇上和娘娘,出去候著了。”


    “待會兒若是公主有需要,娘娘再打發人出來叫奴婢就是。”


    “去吧。”安陵容柔聲應了,再與皇上對視一眼,皆是莞爾一笑。


    瑾妤被皇上抱在懷裏,嬌軟的小孩子一雙眼睛烏溜溜的,皇上也難得的格外和煦,滿是慈父的模樣。


    忽然。


    瑾妤咿咿呀呀著,喊了一聲像是“娘”又像是“羊”或是別的什麽類似的話來,安陵容本來都順手拿起一旁的繡筐準備做刺繡了。


    乍然聽見這一聲,忙抬頭去看瑾妤。


    “羊?”


    瑾妤被皇上抱著,視線卻是看著安陵容的。


    這一聲含含糊糊的喊,令安陵容深切感知到,不是羊,是娘。


    “額娘在這兒呢!”


    安陵容心中的情緒無比複雜,激動地想過去抱住瑾妤,就是皇上還抱著瑾妤呢,安陵容也不好從皇上手裏硬搶。


    不過,她一句話,皇上也是怔了怔,愕然看一眼安陵容,又愕然去看瑾妤,不確定地問道:“瑾妤是在喊娘?”


    稍微有些像。


    但這孩子既然眼神都是一直落在安陵容身上的,那麽多半就是了。


    皇上立時有些吃起醋來。


    又抱了抱瑾妤,凝眉問道:“你這妮子,能喊一聲阿瑪麽?”


    麵對皇上的問題,瑾妤也不理睬,視線還是落在安陵容的身上,現在倒是也不再喊了,就是眼巴巴地看著安陵容呢。


    “皇上嚇著瑾妤了。”


    安陵容開始護著女兒,這回試探上前,瑾妤果然朝她伸手,掙紮著,要安陵容來抱了。


    皇上默了默,似乎有些心傷。


    他眼睜睜瞧著自己的閨女從他的懷裏離開了,撇撇嘴,吃醋道:“這丫頭。朕還抱著她和她玩呢。”


    “她倒好,一心就惦記著你。”


    安陵容噗嗤一笑,打趣道:“皇上先前蹭瑾妤的時候,定是胡子蹭到瑾妤的臉上了,瑾妤覺得不舒服呢。”


    “皇上別看瑾妤年紀小,卻是人小鬼大,格外精靈的。臣妾身上軟一些,她這才想要臣妾抱抱的。”


    這個解釋似乎合乎情理,皇上聽了以後,沉吟一聲,約莫也是接受了,隻好頷首道:“也不怪瑾妤喜歡你。”


    “你身上帶著甜香,孩子聞著也覺得舒服些。”


    咳。


    安陵容矜持笑笑,也不接茬,隻在抱住瑾妤後,滿心期盼地看著孩子,問道:“瑾妤,還能喊一聲娘麽?”


    “羊,羊!”


    瑾妤十分捧場,倒像是能聽得懂安陵容的話似的。


    這些日子,乳母早和安陵容提過了,瑾妤到了可以開始學話的年紀了,她總是咿咿呀呀的,就是想學大人們說話了。


    得空可以多在瑾妤耳朵邊上重複一樣的字眼。


    安陵容堅持不懈,一直教她喊“娘”呢,乳母帶著瑾妤時,也是如此,沒想到這孩子還真的學會了。


    “好孩子,好孩子!”


    安陵容心花怒放,將瑾妤抱在懷裏,又在瑾妤的額頭上輕了一口,母女倆相處得格外和諧,倒是把皇上晾到一邊去了。


    皇上很是無奈。


    他無事可做,隻好拿起安陵容剛剛放在一旁的繡筐隨意看看。


    得。


    這一看,皇上的心情更糟糕了。


    隻見這裏頭一籮筐的都是孩子的東西,一樣給他做的都沒有,而且件件精巧,是他那些都比不上的。


    “容兒。”


    皇上忍不住喚了一聲沉醉在和女兒一起玩耍的安陵容。


    安陵容抬眸,隻是飛快地看了一眼皇上,出於禮貌地問道:“皇上,怎麽了?”


    問完,她是片刻也不停留,就把自己的目光給收了回去,繼續逗孩子了。


    “……”


    皇上不說話了,他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多餘,抬頭去看站在不遠處的蘇培盛,隻見蘇培盛眼觀鼻鼻觀心,把頭垂得低低的。


    !


    蘇培盛分明什麽都瞧見了,還在忍住笑呢。


    竟敢笑朕!


    當晚,蘇培盛就被皇上責罰去看著燒水的爐子兩個時辰了,因為蘇培盛進養心殿的時候,是先抬的左腳。


    蘇培盛心裏苦,但也隻能認罰了。


    沒法子呀!


    別的宮裏,那些個娘娘不都是眼巴巴地瞧著皇上麽,結果在柔嬪娘娘這兒,皇上卻被晾在了一旁。


    偏偏柔嬪娘娘自己沒察覺,皇上主動搭理柔嬪娘娘,還被敷衍了,隻能尷尬地自己一個人在旁邊訕笑。


    太蠢了。


    蘇培盛從沒見過這副樣子,是真的沒忍住笑。


    結果就被皇上發現了。


    守著爐子的蘇培盛心裏實在是苦悶不已,正好一旁小夏子路過,看樣子是準備著進養心殿裏代替他伺候皇上的。


    蘇培盛更不爽了,看著小夏子就道:“在這兒晃來晃去做什麽呢?過來,幫我先看著爐子!”


    !?


    小夏子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可是……”


    可是,皇上不是說讓師傅您守著爐子的嗎?


    小夏子都還沒來得及可是完呢,就被蘇培盛打了一下腦瓜子,罵道:“為師要去如廁,你守一會兒怎麽了!”


    “哦——”


    小夏子哭喪著臉,隻能先把差事交給旁人了。


    可他足足在爐子邊上守了一個時辰,回屋喝了兩杯茶,打了個盹兒的蘇培盛才回來,看著一副苦瓜臉的小夏子,心情忽然好了許多。


    “去吧去吧。”


    蘇培盛對著小夏子揮揮手,作勢要踢小夏子,小夏子一下子蹦了起來,跟一隻兔子似的跑遠了。


    “這兔崽子!”


    蘇培盛又嘀咕一句,這才坐在小板凳邊上,拿著蒲扇,幫皇上守著燒熱水的爐子了,還輕哼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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