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地的八九年十一月初,粵嶺鎮警局。


    郭山服裝端整,步履中正地走在走廊上,腳步和之前一樣虎虎生風。


    警局的同誌們早已熟悉他的風格,見到這副嚴肅的模樣不大好打招呼;而現在就更是別扭了,因為他手裏拎著的那袋小零食非常不協調和顯眼。


    大家都知道他領養了那件重案的受害者少女,對此好奇得早在背後討論過千百遍;現在他退居二線,找領導重新要回了自己的獨立辦公室,還接了養女過來上班,這好奇心更是高漲得胸口像有火在燒。


    他們試過趁郭山不在養女旁邊時找他問相關情況,但他幾乎不肯透露任何細節,隻是反複強調她不能被別人打擾。大家也知道他天天給養女買零食,但問起來他也是不肯予以評論。


    不過他們的好奇沒有就此熄滅。合議之後,最多事的那批人找了位勤務崗的同事,趁郭山外出時以打掃的理由開鎖進了辦公室,跟下位黎雨說了說話。


    過程很順利,但下位黎雨幾乎沒有溝通欲望,嘴巴簡直跟郭山一樣嚴。


    那些人很是泄氣,也大概猜著為什麽郭山喜歡收養她了。


    當然,這事得對他保密。要不然,雖然郭山不算大領導,但起碼得讓這群底層職員寫一份兩千字檢討、深刻反省自己妨礙重案組工作的錯誤。


    隻是那些人現在找他說話都不可避免地又多了層隔膜。


    郭山倒是一如既往地不在乎那些看法,他的注意力都在黎雨身上。她雖然在來警察局的路上會恐慌不安,但郭山隻需拉住她的手就能讓她稍微靜下心,也能讓她努力走完全程。


    進了獨立辦公室後,黎雨能還算快地恢複並維持平靜;頭兩天郭山還需要寸步不離地在辦公室裏陪著她,現在已經能偶爾出去一趟了。


    可他得有一個正當理由才能讓黎雨真正安心,比如說出去調查蒿裏村案子或者買零食。案子還在等城裏的法醫和化驗室出結果,理由隻剩下後麵那個。


    所以他出去檢視一遍其他案子的卷宗後,順手買了一袋零食回來。


    粵嶺鎮雖然地偏人少,但雜貨鋪裏的東西還算齊全,郭山能買到幾樣黎雨願意吃的東西。因此,他在推開辦公室的門、朝她展示手裏袋子時也很有底氣:“我回來了,也給你帶了東西。”


    百無聊賴趴在辦公桌上的黎雨正在對著油燈自言自語,看他進門,也隻是稍稍抬起頭慵懶地回應:“謝謝。”


    “你自己挑著拿吧。”郭山並不介意地把袋子放在了她旁邊,“可以讓你的緣姐也試試。”


    “雨妹,他這麽說噢?”旁邊的巫女敬緣馬上慫恿。


    “肯定會分你的,我自己又吃不完。”下位黎雨撇撇嘴,撐起身體拖過袋子開始翻找。


    她沒有離開辦公桌的意思,郭山便自己坐在了一旁的小沙發上,搞得仿佛下位黎雨才是辦公室的主人。


    “我看看……無花果幹,紙盒子裝著的綠豆糕,山楂片……”下位黎雨翻找著,又抬起頭朝郭山問,“郭叔,今天鎮上也沒有桂花糕賣嗎?”


    “沒有,大概要去城裏才能有。”郭山搖搖頭。


    “好吧……唔,這裏有塊煎餅。”下位黎雨拿出一個小塑料袋,裏麵裝著一塊還熱乎的油煎餅,“怎麽買了這個……?”


    “你光吃零食沒法吃飽,得吃些實在的。”郭山指出。


    “好吧……還有喝的。”下位黎雨又拿出了一瓶鈣奶。


    “阿雨,”郭山忽然問,“以前的事情你還記得嗎?”


    “要問我蒿裏村的事情……?”下位黎雨馬上抬起了頭,“我記得——大概,你可以問。”


    “雨妹,我們說好了不準泄密吧?”巫女敬緣突然不滿道。


    “沒有泄那個密,而且那個也緣姐不肯跟我解釋……!”下位黎雨抱怨。


    “我一五一十解釋過了噢,就那天晚上。”巫女敬緣堅持。


    “你在打啞謎,我聽不明白,現在也想不起來了。”下位黎雨仍在抱怨。


    “你肯定能想起來,我施了法保證的。”巫女敬緣輕歎。


    “不是當天在村子裏發生的事情。”郭山卻轉了話鋒,平緩地糾正,“是你以前在廣城住的時候,以及你們整個黎家的事。”


    “啊?好吧……”下位黎雨迷茫地眨眨眼,“但是大人的事我未必知道……”


    “各方向都綜合問一下吧。你家的情況,梨福遠一家的情況,跟各方麵的聯係等等。”郭山從旁邊的矮櫃子上拿出一份文件,一邊看一邊解釋,“專案組的進一步調查需要更多情報,也需要你這個唯一的證人。”


    “那你問吧。”下位黎雨稍稍端正了坐姿。


    “不急。我現在隻是想確認一下你的狀態。”郭山卻又打住了,“既然你願意配合,那麽你可以先大概回憶一下以前的事情,我過段時間再來問你。”


    “我——我可以回答!”下位黎雨卻忽然著急起來了,“我現在就能幫上忙!”


    “嗯,我相信你當然可以回答和幫忙。”郭山現在應對起她的情緒波動淡定多了,“不過我們還沒整理好詳盡的問題清單,想問也沒辦法。”


    “是……嗎?”下位黎雨聽罷,露出了滿臉的若有所失,“真的嗎……?”


    “我保證。”郭山還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態度。


    下位黎雨沒有回答,隻是盯著油燈出神。


    郭山收起那份心理狀態評估文件,結果不錯,等會兒就能通知自己的組員們開始整理具體的關鍵問題了。


    現在,他岔開話題道:“我聽說,廣城的西關鹹煎餅是最正宗的,你以前吃過嗎?”


    “欣姐……帶我吃過一次。八歲那年秋天。”下位黎雨喃喃回答。


    “以後有機會去廣城,我帶你再試試。”郭山提議,“現在先把那個普通的煎餅吃了吧,涼了就不脆也不香了。”


    “但是……郭叔為什麽要關心這個……”下位黎雨臉上浮現了一絲疑惑,“找我問完問題,偵破案子,找到緣姐……不就都結束了嗎……?”


    “如果我隻希望那樣,我沒有必要從孤兒院接走你。”郭山麵不改色地應道。


    “郭叔接我走……做我的養父,難道不是為了那樣麽……?”下位黎雨用宛若一潭死水的聲音質問,“但是一個星期過去了,郭叔什麽都沒帶我做……”


    “因為我養你不隻希望破案。”郭山正色回話,“我也想養個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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