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說起來。


    他看見江照瑩的時間,比見江撫琴的時間多多了。


    這一路走來。


    她活得特別不容易。


    他總是在想,搶了她的東西,便多看著她,也許什麽時候她需要幫助,自己可以上前去幫一把。


    可到頭來,他卻變成了罪魁禍首,他成為了那個傷害她最深的人。


    “對不起。”


    如果時光可以重來,他一定會控製自己的情感,不再靠近江撫琴一步,他絕不會再傷害瑩兒一次。


    “隻要你能消氣,哪怕讓我死,都可以。”


    聽著魏九昭懊悔的話語,感受著他身體的狠狠顫抖,江照瑩痛苦地閉上了雙眸,由著他緊擁。


    許久。


    他才鬆開她。


    江照瑩轉頭看著這周圍的寂靜淒冷。


    “我會把你送到莊子上去,有專人侍候你的生活起居,不管你要做什麽都可以,甚至可以出去行善積德,但不能做傷天害理的事,還有江撫琴,你不能再和她見麵,她的生死,也再與你無關。”


    一旦他把所有的氣運融為自身,就算大部分的報應會發生在江照瑩的身上,但還是會有一部分落在魏九昭的身上。


    到那時。


    他的罪孽就會越來越重!


    給他安排的莊子很大,有山有水甚至還能打獵,也可以邀請朋友前來玩耍,總之不會讓他悶著。


    隻是這輩子。


    他都必須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生活。


    “好。”


    魏九昭眼中淚意上湧,蒼白的俊臉上染著淺淺笑容。


    這一刻。


    他真的太震撼了。


    他那般傷害瑩兒,瑩兒卻舍不得對他出手,可江撫琴,從小到大隻會索取,一味地隻想得到。


    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江撫琴一定會托許知硯送話過來。


    一定會責備他沒有用盡一切辦法,甚至是生命,讓她當上玥明王妃。


    抬眸。


    他看向許知硯,這時候,魏九昭才發現,她們幾人風塵仆仆,身上衣衫沾了許多的泥土和草籽。


    想來。


    為了尋他,她們幾個吃了不少的苦頭。


    “那你會來看我嗎?”


    魏九昭輕聲問著江照瑩,心也提了起來,江照瑩看著他,美眸清冷無波,她沒有說話,隻是避開了魏九昭的視線。


    垂眸苦笑,淚水滴落。


    不用再問,他已知道答案,她不會再見他了。


    “大師兄,我們先回去吧。”


    許知硯心頭五味雜陳,他和魏九昭一直惺惺相惜,相互扶持,兩人之間從不爭鬥,任何事情都是一起努力解決。


    但他卻不知道,魏九昭竟瞞著他做下這樣的事情。


    “好。”


    魏九昭深深地看了江照瑩一眼,抿唇點頭。


    “瑩兒,你平素最愛幹淨,趕緊回去洗漱吧。”


    往日在府裏,鞋子上沾了一點印子都要洗掉換掉的人,如今為了尋他,沾滿了泥土都不在乎。


    魏九昭心裏熱得厲害,也痛得厲害。


    這種感覺在江夫人和江撫琴那裏是從未體會過的。


    江執玉冷著臉點頭,牽著江照瑩一起轉身,幾人慢慢的朝著山下的路走去。


    “執玉、瑩兒、知硯。”


    身後傳來魏九昭的聲音,三人轉頭,卻看到魏九昭臉上染著溫和的笑容,比起先前的痛苦後悔,他突然間像是解部了一般,顯得又輕鬆又自然。


    “如果有來世,我一定要做你們的哥哥,也一定不會再傷害你們,對不起,這輩子我沒辦法彌補自己的過錯了,下輩子還,好嗎?”


    “魏九昭,你別做傻事。”


    江執玉和許知硯幾乎是轉身的刹那間就朝著魏九昭奔了過去,江照瑩亦是臉色煞白,急道。


    “我不要下輩子,我要這輩子,你欠我的,就要還我。”


    魏九昭看著他們又急又擔心的模樣,眼淚瘋狂溢出,身形卻迅速後退,張開雙臂的刹那間,他俊美的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往後倒了下去。


    “大師兄。”


    “大師兄。”


    “大師兄。”


    三道淒厲的聲音響徹整個山穀,以至於魏九昭下墜的時候,都聽到一聲又一聲的不舍在自己的耳邊不斷徘徊。


    淚珠大顆落下。


    心中痛楚糾纏,他不舍的,真的不舍。


    這麽好的師弟,師妹,他怎麽就沒有好好珍惜呢。


    “對不起。”


    輕喃出聲,魏九昭閉上了眼睛。


    也許。


    他死了以後,氣運會重新回到瑩兒的身體裏也說不定呢,就算不能回去,那也以後不會再有人拿她的氣運做壞事了。


    “大師兄,你別死。”


    江照瑩下意識的便要躍出去,許知硯和江執玉兩人同時心驚抬手一把將她攬了下來。


    許知硯將江照瑩緊緊抱在懷裏,兩個人跌坐在地上。


    江照瑩慌得渾身顫抖,牙齒咯咯作響。


    “我沒想讓他死,我沒有。”


    埋在許知硯的胸膛裏,江照瑩哭得不能自已,許知硯也被方才那一幕驚得渾身顫抖,緊緊抱著江照瑩,眼中痛意翻騰不斷。


    “那是他自己的選擇,瑩兒。”


    他不想再被江撫琴牽動,更不想再傷害瑩兒,唯有一死,方能解脫。


    “他該做一生的善事,彌補所有的過錯。”


    就這麽橫死,就算是化作孤魂,也恐怕會飄無居所,一世不得投胎。


    “走吧,回去安排人過來找到他,既然他選擇了這裏,那便把他安葬在這裏吧。”


    他不能讓妹妹看到魏九昭的死狀,那樣的畫麵,沒必要記在腦子裏一輩子,他們都不看。


    “我想去找他。”


    江照瑩痛苦的搖頭。


    “他不想死的,他也不想一個人孤零零的呆在這裏,他是最怕一個人的。”


    每年過年,大家圍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笑得那樣溫柔那樣開心,隻要人一多他就會特別的高興。


    許知硯和江執玉對視了一眼,同時點頭。


    “好,我們下去找。”


    兩人牽著江照瑩一起轉身朝著蜿蜒邊緣走去,臨了才發現,竟然真有一條下山崖的路。


    “他大概是早就打算要死在這裏,所以連路都弄好了,方便我們下去尋。”


    說起這個。


    江執玉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這個人什麽都猜到了,唯獨不肯放過自己。


    足足走了兩個時辰。


    他們才走到山腳下,下麵有流水潺潺,周圍種滿了鮮花,彼此簇擁著一朵怒放過一朵。


    魏九昭的屍體就身在花上,身上的鮮血不斷溢出,將雪白的花朵映得鮮紅。


    他靜靜地躺在那裏,眉眼緊閉,沒有一絲遺憾,沒有一絲痛苦,反而有一種解脫的鬆泛。


    “師兄。”


    江照瑩顫聲喚著,朝著魏九昭奔了過去。


    腳下的鮮血已經流淌成了小河,江照瑩俯身想要將他扶起來,可又怕把他碰碎了。


    那麽高的地方摔下來,身上的還有幾根骨頭是好的?


    輕撫著他的胳膊,摸到骨頭斷裂處,江照瑩哭得無法自抑。


    “你為什麽要這麽傻,我不是來逼你死的,我隻是想帶你走,讓你過些平淡的日子。”


    “你這樣……你解脫了,可是我要怎麽辦?”


    哪怕他奪走了自己的氣運,哪怕他害得自己差點死去,可是江照瑩對他還是恨不起來。


    不過是被人利用的棋子而已!


    “我帶你回家。”


    江家有祖地,弟子多起來之後,江監正又把地擴大了好幾倍,所以他們都有位置。


    安葬在祖地,有靈氣護佑,年歲一長應該可以消散罪孽,到時候還有投胎的可能。


    “執玉,你和瑩兒回去安排,我在這裏等著。”


    “好。”


    江執玉輕拍了拍江照瑩的後背。


    “走吧,讓他早點入土為安。”


    隨後。


    他們便朝著山上一點一點走去。


    許知硯蹲在魏九昭的身邊,看著他,方才還鮮活的一個人,此刻卻已寸寸斷裂,鮮血橫流。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他們根本來不及反應。


    握緊他的手,感受著冰涼和荒蕪,許知硯的眼眶終是紅了起來。


    “也許……”


    哽咽間。


    他痛得垂下了眼簾,眼淚落下後,他深深呼吸,才接著說話。


    “也許你可以看到我的父母,我的哥哥姐姐,我的所有的親人,師兄,如果你看到他們,告訴他們我還活著,我很好,我……我本該姓文,若是你看到真正的許知硯,也請告訴他,我會替他活著,仇我也會替他報。”


    “師兄。”


    許知硯拿出一方帕子,輕輕地擦拭著他嘴角的鮮血。


    “你可以對自己這樣絕決,為什麽就不能對她們絕決呢,救命之恩也不是她們可以利用你的理由,你這樣做,我們該有多心痛,瑩兒該有多心痛。”


    那個小姑娘一直把他們當成最親的人,一直把他們當成最親的哥哥看待。


    “師父說過,下一任欽天監會是你,你本該可以有很好的前途。”


    “罷了。”


    風拂了過來,輕撫著他的臉龐,像魏九昭的手,許知硯擦了淚,看著他。


    “一切過往都已消散,現在你隻是我們的兄長,這是我陪你的最後一程,往後的黃泉路你要一個人走,你若是願意在下麵等個幾十年,等我們下去找你也可以的,好嗎?”


    ……


    穀裏的風淒厲地吹著,又冷又刺骨,枝葉娑娑作響,不斷墜落,許知硯抬眸看著身邊的白色花朵,悲涼一笑。


    “你倒是打算得早,一早就安排了自己的歸處,知道小師妹喜歡白色的花,便種滿了白色,不想嚇到她。”


    ……


    這一等便是許久。


    江照瑩和江執玉帶著人趕到的時候,許知硯已經全身冰冷,她將手裏的大氅急忙披在了許知硯的身上,又將暖爐遞到了他的手裏。


    “我已經派人去大覺寺給大師兄念經三年,祖地那邊也已經看好地方了,帶回去之後好生入殮,便葬了吧。”


    回到江府之後。


    江執玉安排人手,江照瑩則用最快的速度安排了上麵的幾件事情。


    “恩,葬進祖地,他一定會很高興。”


    許知硯知道,大師兄是想去祖地的,但是他覺得自己沒有資格了,也沒臉了,便選在了這裏。


    紙錢燒起來的時候,引路符也不斷地灑向了天空,白幡隨風搖曳,江照瑩眼睛紅腫,顫手捧著魏九昭的臉。


    “魏九昭,生於大鄴一百二十八年,三月初五辰時,一生受盡苦難,所幸一心向善,積下盈滿功德,壽享二十一年,魏九昭,我喊一句,你便聽一句,聽到就趕緊跟我走,不要在此停留!”


    十幾道放行符投進火海裏,江照瑩取了一顆能鎮魂的珠子放進魏九昭的嘴裏,隨後便起身退開。


    下人上前。


    江執玉輕聲道。


    “小心著些。”


    江照瑩接過下人手裏的紙錢,燒在了另一邊,隨後看向周圍施了一禮。


    “今日打攪各位,這些錢孝敬諸位。”


    接著江照瑩拍了拍魏九昭冰冷的身體,再度哽咽。


    “大師兄,咱們回家。”


    風呼嘯而起,燃燒的紙錢一下子旋轉了起來,鳥驚飛天,發出空穀淒叫。


    長長的雪白色隊伍一直在深山裏穿梭。


    悲涼的氣息不斷地來回流竄。


    回到江府之後,大家有條不紊地忙碌著,兩個時辰之後就把魏九昭送到了祖地。


    一番拜祭。


    江照瑩、江執玉、許知硯看著躺在棺槨裏像是睡著了一樣的魏九昭。


    “他的身子還是軟的。”


    許是舍不得他們,魏九昭的身子一直都是軟的,就像他活著的時候一樣。


    江照瑩俯身握住他的手,淚水輕落。


    “別舍不得,大師兄,走吧。”


    “時辰到了,蓋棺。”


    許知硯上前將江照瑩扶著往後退了兩步,下人立即上前蓋棺,隨後紙錢滿天飛舞的陰沉裏,大家把魏九昭的棺木下進了墓裏。


    ……


    一直到臨近中午,才有了墳墓的雛形,江照瑩測算之後,輕聲道。


    “三年不要動他的墳,否則不好。”


    “好。”


    戀戀不舍地看著這座新起的墳頭,大家心頭都悲傷不已。


    “別久留了,否則生魂不舍。”


    許知硯輕聲說著,隨後大家便簡單收拾,轉身離開。


    半路上。


    江照瑩與大家道別,馬車各自掉頭,朝著各自的位置奔去。


    進了宋府。


    江照瑩才知道,宋成玉竟然回來了。


    那也就意味著赤炎國的三皇子葉驚秋和四公主葉稚魚馬上就要到了,張夫人母女也要到了。


    “雲中王應該和張夫人母女見上麵了吧?”


    江照瑩將一支白色的梨花簪插進鬢間,斂了悲傷,抬眸問李嬤嬤,李嬤嬤搖頭。


    “雲中王現在在城外的驛站,張夫人一行應該還有兩個時辰就要到驛站了。”


    “驛站!”


    江照瑩看向窗外,柳眉濃蹙。


    雲中王能悄無聲息住進驛站,就說明驛站有他的人,那麽如果他在那裏拿到三封信,再把張夫人和張小姐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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