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皎皎心有餘悸,用冰袋敷著腫成發麵饅頭的腳踝,想起身去拿古琴,渾身使不出來勁,人仿佛紮根長在椅子上。


    四處奔波的日子不好過,嬌生慣養長大的她,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頭,原以為三餐不準時,擠地鐵公交,就足夠艱難了。


    哪知會遇見輕浮薄浪的登徒子。


    看見陸青山衣冠濟濟的出現在眼前,原本提著一口氣的何皎皎,還沒有來得及開口,便徹底失去意識。


    “何小姐!”陸青山驚呼一聲,衝過來將她扶住。


    看著懷中臉色蒼白的人,陸青山抱起她一路狂奔,心髒也和腳步一樣淩亂又急促,毫無章法地跳動。


    到了醫院,經過一係列的檢查和醫治,何皎皎小臉慘白地躺在病床,雙手緊緊攥著被子,眉頭擰成麻花,不時地瑟瑟發抖。


    她不停地發出夢囈:“不要......求求你......放過我......”


    額頭的汗珠如泉眼湧出,又紛紛滾落,鑽入她的鬢角,不過幾秒鍾,病號服也濕透了。


    陸青山站在病床前,俯身為她擦拭臉上的汗珠,領帶不小心拂過她的手背,觸到她傷口的那一瞬,她本能地瑟縮了一下。


    他不忍看她的傷痕,攥緊手中的毛巾,深不可測的眼底泛起駭浪驚濤,一路湧進他的心底,痛楚如海嘯席卷。


    見她一直沒有醒來,陸青山急切地詢問醫生:“怎麽回事?她為什麽還沒有醒?”


    醫生解釋說:“可能是受了驚嚇,很快會醒的。”


    陸青山坐在病床前,簡單的白襯衣穿在他身上,優雅又不失矜貴氣質。


    他久久凝睇著何皎皎,心痛排山倒海襲來,他並不清楚有多喜歡何皎皎,隻覺得心痛難忍。


    這些日子,他有點好奇,何皎皎的衣著配飾並不便宜,言談舉止一看就受過良好教育,尤其是那把價格不菲的古琴,不是一般人家買得起的。


    按理說一個養尊處優的女孩子,怎麽會四處兼職?


    直到今天上午,助理送來近期搜集到的何皎皎的全部資料,陸青山終於茅塞頓開。


    何皎皎額頭不停湧出汗珠,臉頰也失去血色,她睡得並不踏實,噩夢接連不斷。


    夢裏的情景讓她不由得攥緊拳頭,那些殘酷無情的現實,一直在眼前閃現。


    “你要斷絕父女關係隨便你,我隻有一個要求,漫漫還小,你不要在她麵前胡說八道。”


    何重光還有一絲人性未泯,害怕何漫漫知道,恐怕家無寧日。


    王蘭擔心夜長夢多,萬一何重光娶了的別人,她豈不是為他人做嫁衣,所以她使盡渾身解數逼婚。


    何重光不想讓一雙兒女再受委屈,給他們改名為何熠、何枚,也準備盡快迎娶王蘭。


    何漫漫自打知道以後,天天在家鬧絕食,發起瘋來把王蘭的行李全部扔出去,連同何熠兩兄妹也一並趕出家門。


    她叉腰站在門口,斜睨何熠兄妹,恨恨地說:“你們給我滾蛋!何家不歡迎你們!白眼狼生出來的兩個小白眼狼!”


    “有多遠滾多遠!”說著,還把何枚掉在地上的玩具撿起來,扔到何枚腳邊。“從今以後,不許出現在我們家!”


    何枚撿起玩具,不服氣地上前理論:“我們也姓何!這也是我們家!也是我們的爸......”


    話音未落,何熠箭步衝上來,擔心何枚不小心說實情,一把捂住了何枚的嘴,他扭頭對何漫漫說:“何家你說了不算!”


    何枚拚命掙紮,眼珠子瞪得比牛眼睛還大,不可思議地看向哥哥,實在理解不了,他怎麽這麽笨嘴拙舌,一點也不懂吵架。


    何漫漫從鼻孔中發出一聲冷哼,不屑地晲了一眼他們兄妹。


    “那是爸爸看你們可憐,大家都說你們是沒爹的孩子!”


    聽到這話,何枚死命掙脫束縛,試圖與何漫漫掰扯,何熠拚命攔住她。


    忽然何熠兩兄妹不鬧騰了,安靜下來,目光落在何漫漫身後。


    何漫漫詫異地回頭,隻見何重光一臉怒氣地站在身後,保姆跑出大門,撿起扔了一地的行李往家裏拿。


    何重光走到何熠兄妹麵前,摸了摸兩人的腦袋,和藹可親地攬住兩人,邊走邊說:“你們當哥哥姐姐的,不要和妹妹計較,她不懂事。”


    “好的,爸爸。”何枚聲音甜甜的,得意極了,衝何漫漫露出挑釁又輕蔑的笑容,一副占據上風的姿態。


    看著他們三人的模樣,何漫漫錯愕不已,急得直跳腳,又氣又惱,本能地伸開雙臂攔住幾人的去路,不允許他們進來。


    情急之下,她扯著嗓子喊:“不許你們兩個野孩子進來!”


    “啪!”何重光抬手就是一巴掌。


    何漫漫被打懵了,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地捂住臉頰,愕然望向何重光,從小到大她第一次挨揍,何重光居然為了兩個野孩子打她。


    她驕矜慣了,哪能忍得下這口氣。


    帶著赤紅的巴掌印,她瘋了似的撲向何枚,薅住何枚的馬尾使勁往後拽,拉扯的過程中,不小心把何枚的耳釘扯下來,害得何枚耳朵上鮮血直流。


    “你們兩個野孩子,害我挨打,我和你們拚了!”她憑借從小爬山鍛煉出來的體能,把比她大兩歲的何枚打得嚎啕大哭。


    “爸爸......救我......哥哥......”


    礙於何重光在場,何枚故意扮柔弱,何熠也不敢上前揍何漫漫,隻能攔住中間拉架。


    何重光拉起何漫漫就往屋裏走,何重光拎小雞崽一樣,一路把她拎回房間。


    何重光把她扔到地上,一把關上門,正色教訓道:“從今以後,王蘭,何枚,何熠,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你以後不許說他們是野孩子。”


    媽媽才去世,何重光就要再娶,對兩個野孩子比對她還好。


    何漫漫氣不過,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衝到床頭,抓起鬧鍾就往何重光腦袋上狠狠砸去。


    “你居然敢打我!我媽媽屍骨未寒,你就敢娶保姆!趕走我姐姐,現在還打我!”


    何重光腦袋一歪,鬧鍾擦著臉飛過去,“咚!”的一聲砸到門上,緊接著彈到地上,蹦噠了好幾下才停下來。


    他氣得吐血,知道何漫漫從小慣壞了,驕縱任性,但沒有料到她居然敢對老子動手,看來是要好好磨磨她的性子。


    指著何漫漫的鼻子罵道:“你哪裏還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這些年的禮儀都學到狗肚子裏去了嗎?給我好好反省,什麽時候反省好了,什麽才能出來!”


    說著,他拉開門走出去。


    何漫漫反應過來,這是要被關起來,拔腿就往門口跑。


    哪知下一秒,“砰!”的一聲,門被關上了,她用盡全力也打不開。


    何重光吩咐保姆鎖上房門,不管何漫漫在屋裏鬧出什麽動靜,都不許開門。


    有一次,何漫漫拿著水果刀抵在何枚的脖子上,衝何重光絕望地嘶吼:“你敢娶王蘭,我就殺了她!”


    “漫漫,有話好說,你不要衝動......”何重光嚇得不輕,好一通安撫,沒有起到一絲作用。


    王蘭掏出要報警,何熠顧念著何漫漫還小,伸手攔住母親。


    “媽,你冷靜一點,你報警了漫漫怎麽辦?”


    何重光搶過王蘭的手機,吼道:“你想把漫漫送進少管所嗎!”


    “那我的何枚怎麽辦!讓我看著她死嗎……”


    “你們是相親相愛一家人!我讓你們相親相愛,都不要想好過!”何漫漫惡狠狠地瞪著幾人,一手拽住何枚的頭發,一手用刀抵在何枚脖子。


    何枚嚇得直哆嗦,生怕激怒何漫漫小命不保,也不敢喊。


    何漫漫沒能傷到何枚,不是她聽勸,也不是何枚自救成功。


    是何漫漫情緒失控,太過激動,加之沒有吃飯,暈倒過去了。


    這才沒有釀成大禍。


    隻是家裏雞飛狗跳,沒有一天舒心日子。


    看著妹妹發來的語音,何皎皎哭成淚人,何漫漫撕心裂肺地追問:“為什麽要丟下我一個人?姐姐,你能不能回來把我一起帶走.......我不想一個人留在這裏.......”


    “聽王蘭說,你要和家裏斷絕關係,是真的嗎?姐姐你真的不回來了嗎?你連漫漫也不要了嗎?”


    何皎皎不是沒有想過帶著妹妹一起生活,可何漫漫那年才十五歲,何重光是法定意義上的監護人,她根本帶不走何漫漫。


    況且和家裏打官司這件事,何皎皎並沒有告訴何漫漫。


    一旦何漫漫追問起來原由,她實在難以啟齒,這個殘酷的現實,對她的打擊足夠大。


    何漫漫看起來很好相處,實則性子剛烈,一旦知道真相,恐怕會鬧得不可開交。


    何皎皎不敢賭,萬一何漫漫有什麽三長兩短,她真的是孑然一身了。


    當何重光老淚縱橫的與何皎皎說起這件事,何皎皎後怕不已,徹底打消掉告訴何漫漫實情的念頭。


    她心裏清楚,何漫漫從小驕縱任性,性子倔得很,會幹出這樣的事情不足為奇。


    何皎皎一直哄妹妹,等到高中畢業以後,就來接何漫漫。


    直到她去世,都不曾和何漫漫見一麵。她沒有故意欺騙何漫漫,隻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可惜,那時候她並不知道,有些願望隻是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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