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東郊,蒼鬆夾道,冷風淒淒。一列整肅的軍隊默然行進,黑色旌旗垂落,沉似鉛鑄。旌上書一“白”字,卻因歲月積灰,早不見其初繡之明亮。馬蹄沉重,兵甲無聲,唯有微風拂過旌纛,發出簌簌低吟,如在哀悼。


    張述端坐馬背,麵色沉凝。鬢間新添的白發,與蒼穹下的灰雲相映,盡顯風霜之色。他身後,是一眾白起舊部,個個低眉斂目,眼中淚意暗藏,卻強忍不發。白起,這位秦國軍神的隕落,像一柄無形利刃,剖開了秦軍每一個將士的心。


    行至白起墓前,將士翻身下馬,衣甲碰撞聲在肅穆的氣氛中顯得格外突兀。張述手持香案,一步步走向高土之丘。其上未見封碑,僅豎一簡陋木牌,上書“罪臣白起之塚”。字跡粗鄙,顯然是倉促書就,毫無尊崇之意。


    張述胸中鬱結,忽感喉間腥甜,竟吐出一口鮮血。隨行將士驚愕,卻無人敢出聲攙扶。張述擺手製止,強自鎮定,將香案恭置墓前,朗聲道:


    “昔楚懷王庸愚,害我秦臣張儀,致楚國衰敗;今日大秦,因忌一將之功,而殺國之柱石,試問此何異於楚亡?!”他語調悲憤,句句如刃,刺入每位將士心間。


    眾人聞言,均麵色大變,有人欲出聲附和,卻又被周遭的沉重氣氛所壓抑。軍中鐵律嚴明,即便白起死後威名未消,然朝廷旨意豈容挑戰?但無人敢與張述爭辯,他之言語,正是眾人心中所思。


    張述複俯首,拈香點燃,長跪墓前,叩首三拜。他一拜為白起生前功勳,一拜為其死後蒙冤,最後一拜,則為未竟之誌。他口中輕念,卻句句清晰:


    “白將軍在天有靈,望垂佑秦國,雖命殞,卻願魂歸大地,為後世開疆拓土。”


    將士再也按捺不住,紛紛跪倒在地,高呼“將軍千古”。聲如奔雷,震蕩四野。遠處枯樹間,飛鳥驚起,仿若亦在為此場悲歌所動。


    墓前長跪良久,張述方起身。他麵向將士,目光如炬,沉聲道:“將軍之功,千秋昭彰。張述今日立誓,必將還其清白,複述其業績,使天下人知大秦強盛之基,由誰奠定!”眾將聞言,皆以手擊甲,表示同仇共憤。


    然此誓言既出,張述心中更添隱憂。他深知,朝中爭鬥已如燎原之火。秦王政以雷霆手段整肅百官,將權勢攬於一身。然此舉雖為強國所需,卻也意味著白起之死並非孤例。張述身為白起舊部,難保不為他人所忌。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那指節因長期執筆與持劍而生出的老繭,如今竟有些微顫。


    朝堂之上,氣氛冷肅。丞相呂不韋居於首位,左右群臣垂首不語。白起之死雖為秦王親令,但其餘波仍震蕩朝野。許多大臣私下議論,皆言秦國此舉如自斷臂膀。然而,堂上無人敢發一詞,甚至無人敢多看呂不韋一眼。


    一名年長官員低聲歎道:“白起之罪雖由君上所裁,然其功德如日月昭昭,今日竟至此境,實令老臣心寒。”話音甫落,堂內眾人齊齊看向呂不韋,察言觀色。


    呂不韋端坐未動,隻將一盞清茶舉至唇邊,輕抿一口,眼中未見波瀾。他放下茶盞,慢聲道:“諸位,白起功高震主,其死,非一人所能改也。然吾輩之言,當以助國為先,不可因一將之亡,而擾國之根基。”


    此言一出,眾臣無不麵色蒼白。堂內霎時噤若寒蟬,再無一人敢多言。


    數日後,秦軍主力調往韓地,張述隨軍出征。然而,他心中難以釋懷,白起之死的景象宛若夢魘,時常浮現在眼前。每每閉目,便仿佛聽見白起沙啞的聲音:“張述,此後之路,當慎行。”


    張述坐於軍帳之內,眉頭緊鎖,案幾上的兵書攤開,卻無心翻閱。外帳傳來輕響,乃其副手田戟入內稟報:“軍師,韓地探馬來報,敵軍主力未有異動。我軍戰意低迷,士卒情緒不穩,恐不利久戰。”


    張述聞言,眉間深鎖,冷聲道:“將士為何心有憂慮?明日午時,傳令全軍,集於中軍大帳聽令。”田戟領命而去,帳內複歸寂靜。


    翌日,張述披甲立於高台之上,俯瞰軍士列陣如林。他開口道:“諸君皆為大秦健兒,生於亂世,死於疆場,皆為國之柱石。今日白起將軍雖已故去,但秦國尚在,諸君之誓言亦未改。若因此退縮,試問白將軍在九泉之下,如何安息?”


    將士聞言,或低頭沉思,或握拳咬牙。張述見狀,又複厲聲道:“秦國若欲成大業,當以無畏之心取天下。今日之戰,非為一人之榮辱,乃為秦國之興亡。白將軍雖亡,其遺誌未絕。爾等皆為其麾下之士,當承其誌,死而後已!”


    台下頓時傳來震天動地的呐喊聲,聲聲回蕩,久久不息。張述立於風中,盔甲映出寒光,背影挺拔如鬆。


    夜深露重,張述獨坐帳中,心中暗忖:“將士之誌雖已重振,但白起之冤若不能洗清,我秦國之基恐難穩固。”他抬眼望向黑沉沉的夜空,長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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