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密城外,冬風凜冽,漫天黃沙卷起殘雪,紛揚間似白浪逐天,又如亂絮飛舞。山川寂寥,枯木嶙峋,唯有幾隻寒鴉在淒冷天幕下哀鳴,與遠山的陰沉渾然成一淒涼之景。


    白起駐足於驛舍門前,滿眼盡是荒涼之色。此地偏僻荒寒,與昔日鹹陽繁華的街市、熙攘的宮庭不可同日而語。自蒙冤離京,未有一騎一從隨其左右,昔日統兵百萬的威名,至此已如風中塵沙,飄散無痕。


    “命如草芥,功若塵埃。”白起低聲喃喃,言語中透著無盡的苦楚與無奈。他抬眼望向灰暗的天際,回憶起戎馬一生,心頭卻如千斤巨石壓頂,再無喘息之機。


    張述站在不遠處,目光複雜地望著這位曾經威震列國的將軍。他心知,此一別,恐再難相見。然而,朝堂之爭如深淵巨壑,哪怕身在陰密,他也無法將白起真正護得周全。


    “將軍。”張述上前一步,躬身一禮,語氣鄭重道,“屬下雖不得常伴左右,但將軍之安危,必盡力探聞。若有不測,張述願赴湯蹈火,為將軍求個公道。”


    白起聞言,微微一歎,擺手道:“張述,汝之忠心,吾自知之。然,此局已定,非你一人可挽。生死皆命,唯願吾身一死,能息秦廷風波。”


    張述聽罷,眼眶微紅,卻不敢讓情緒外露,隻得強忍悲痛,低聲回道:“將軍所言,屬下謹記。然將軍若真有難處,切莫輕棄,張述必傾力而救。”


    白起聞言不語,轉身邁入驛舍,隻留一道孤寂的背影消失於門檻之內。


    次日清晨,張述帶著不舍踏上歸途。他策馬而行,心中百感交集。遙想當年初入秦廷之時,他不過一介漂泊之人,幸得白起提攜,方能施展所學。然世事如棋局,因緣際會之下,卻又將他推入這場權謀深淵。


    一路顛簸回鹹陽,京城依舊熱鬧非凡。張述入城後,直奔府衙,探訪朝中風聲。數日間,他頻繁與舊友往來,打探得知,白起已成朝中某些人眼中的眼中釘肉中刺,甚至有人密奏秦王,意圖賜死白起以平眾議。


    “難道功高果真致禍?”張述在案前苦思,麵上滿是憂色。他想起白起昔日征戰南北的輝煌戰績,胸中隱忍的怒火幾欲噴薄。


    夜深時分,張述獨坐燈下,手指無意識地撥弄案頭的竹簡。燭火搖曳,映出他眉間的深鎖。他思忖良久,終於提筆疾書,將密信交予可靠的信使,送往陰密。信中詳述京中局勢,叮囑白起小心應對。


    陰密驛舍,寒氣侵骨,白起正倚窗而坐。他的須發微霜,麵容帶著歲月的深刻痕跡,目光卻始終望著窗外遠方的山影。信使送來的密信,他已反複看過數次。


    “朝中欲加之罪,恐吾難逃一死。”他喃喃自語,眼中透出一抹淡然的決絕。他的手輕輕拂過桌案上的兵符,這枚小小的金屬片曾是他權柄的象征,如今卻僅僅是一塊冰冷的廢鐵。


    “不負國,不負軍,唯負己耳。”他閉目歎息,腦海中浮現出戰場上的刀光劍影。長平之役中,四十萬降卒的冤魂,仿佛化作無數陰冷的手,拉扯著他的心神,使他夜不能寐。


    窗外的風雪聲愈發急促,仿佛無數亡魂在低吟。白起突然睜開雙眼,神色複雜地凝視著窗欞。許久,他喃喃道:“或許,死方能償盡此生罪孽。”


    幾日後,張述收到回信,信中卻隻有寥寥數語:“毋念,天命使然。”


    張述讀罷,麵色蒼白,握緊竹簡的手微微顫抖。他想象著白起孤身一人在陰密的情景,內心如刀絞一般。可縱使他焦急萬分,卻也知自己此刻能做的太少。


    張述步出庭院,望著遠處巍峨的宮闕,喃喃道:“天命天命,然天命為何竟這般殘酷?將軍功勳卓絕,竟無一絲善報!此等局勢,究竟是天意,還是人謀?”


    夜風襲來,吹動案上的燭火,跳動的光影映得他的臉忽明忽暗。張述久久未起,腦中浮現出白起最後的影像:那個高大挺拔的身軀,曾指揮千軍萬馬。張述喃喃自語,長跪不起,淚水滾落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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