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討厭的顏色是黑色,記憶中的黑色,是烏雲,是泥地,是追在身後的影子……我最喜歡的顏色是金色,那是,向陽花的顏色。


    …………………………


    “林醫生!醫生!你在嗎?在嗎!”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將林穆從床上喚醒,現在已是深夜,他剛剛忙完一切歇下來,外圍沒有穹頂,濾網也隻能將雨水變得無害,今天實在不是個好天氣,如果對方不是來躲雨的,就讓他回去吧。


    林穆來到門前,發現門外站著的是個穿了一身黑鬥篷的男人。林穆對這個麵孔有些印象,他叫湯姆索亞斯,是第5區外圍的一個小混混,這兒的人都管他叫“老賴湯姆”,他之前來找自己看病,還想順幾瓶試劑回去,雖然被自己當場抓獲後就再也沒來過了。


    林穆想這個人怎麽臉皮這麽厚,偷過東西還敢再來這裏,看他也不像是有病的樣子,就準備關門趕人。


    “林醫生,等等!我,我這有急事拜托你!就算你不歡迎我,至少,至少請你救救這個孩子……”


    湯姆這時敞開外套,林穆這才注意到他的懷中竟然還抱著個女孩。林穆見到這個孩子的第一眼就怔住了,那一頭白發還有那雙隱約辨認出是藍色的瞳孔,和記憶中的那個她是何其相似,林穆激動地握住了湯姆的手腕:“這難道是…你的孩子嗎?”


    湯姆倒是被林穆態度突然的轉變嚇了一跳:“當然…當然不是,她是我撿到的…不過,醫生,你這是答應救她一命了嘛!”


    林穆察覺到自己的失態,他冷靜下來想想也是。他之前見過那個孩子了,她當時就已經那麽大了,現在應該已經成長為一名出色的淑女了吧,所以眼前這個女孩盡管再像,也絕不可能是老師的孩子。


    林穆將女孩從湯姆的懷中一把奪過來,安置在會客室的沙發上,他用最快的速度幫女孩準備好了退燒藥,還親自用額頭幫她測了體溫。


    湯姆此時仍站在門外,他的外套已經徹底被雨打濕了,鞋子上滿是汙垢,怕是在泥濘的路上一路跑過來的吧。


    林穆的視線始終停留在女孩身上,她是那樣惹人憐愛,他幾次想要伸手觸碰她的臉頰,但都克製住了,因為他意識到自己並不配。


    “進來吧,外套脫掉,我這裏有幹燥的衣服,你先在這裏暖暖吧。”


    湯姆連忙謝謝,他怕弄髒醫生的地板,還特地把鞋子留在了門外,但實際上他那雙腳直接走進來,穿沒穿鞋都沒什麽區別。


    “說說吧,這孩子的來曆。”


    “哦…好,好的。我今天偷偷溜到獨立區的廢物處理場了,本來想在那裏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撿到什麽有用的東西,在翻找垃圾堆時我發現了一個麻袋,那袋子被雨水浸透了,我注意到袋子裏有動靜,打開發現裏麵竟是這個女孩,當時她身體太燙了,我不懂怎麽治病,隻好直接跑過來找醫生你了。”


    林穆當時接過女孩時發現這孩子身上幾乎是幹的,獨立區的廢物處理場到他這兒的距離不短,估計湯姆這一路上都是把這孩子捂在自己的懷裏,小心翼翼沒讓她淋雨吧。


    發現被人遺棄的孩子在外圍其實並不稀奇,外圍居民的生活條件本就不好,撫養孩子對很多家庭而言都是負擔,因此有些沒有條件的父母就會像這樣把孩子遺棄,還在內心祈禱這孩子能被更有能力的人撿到撫養,然而事實上,這些孩子最後的下場大部分都是被畸獸盯上,然後被拖到下水道裏淪為它們的食物。林穆不是不能理解這些父母的處境,但他還是對那些給予了生命卻又放棄撫養他們長大的人發自內心地表示厭惡。


    “醫生,我看你好像也挺喜歡這個孩子的,您能不能再答應我件事?”


    林穆的表情瞬間變得冷竣,要是這個男人敢拿這女孩跟自己做交易,他一定會當場殺了這畜牲。


    “您能不能…把這個孩子留在您身邊?我知道,我知道,雖然她是我帶過來的,我其實也很想……但是我畢竟不務正業,沒有住的地方,總不能讓她跟著我吃苦。而醫生你人這麽好,又是咱們這最有文化的人,說不定還能教教她識字寫話什麽的,讓她跟著你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林穆看得出來湯姆很不舍,他沒想到這個混混竟然這麽看重這個孩子,或許自己對他的看法有些過於片麵了。


    林穆很糾結,他其實也十分希望把這個女孩留在自己身邊,可他內心深處的某些情感又在警告他絕不能這麽做。可湯姆百般說服,最終林穆無法推脫,也不得不把這孩子留了下來。


    “那你至少…為她起個名字吧,你好歹也是她的救命恩人。”


    湯姆像是得到了什麽獎勵一樣,喜悅之情溢於言表:“那…那我決定了!就…就叫貝茜吧!”


    林穆在心裏複盤了幾下,名字還不錯,很適合她。之後湯姆又反複道謝幾次,這才徹底放心離開。


    從那以後,貝茜就留在了林穆的身邊,林穆教給她各種知識,還讓她擔任自己的助手;而湯姆也時不時來看望貝茜,還給她帶各種各樣的稀奇玩意兒,雖然林穆很懷疑他獲取那些東西的途徑,但聽說自從他救下這個女孩後,他就決定重新做人了。兩個男人就像照顧著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給予了貝茜無微不至的關心,貝茜對發燒前的事情沒有一點印象,而兩個人對此也是隻字不提,可貝茜後來還是偶然得知了是湯姆當初把自己救回來的。


    …………………………


    “我們兩個最近好久沒像這樣獨處了,怎麽樣,林先生最近教你什麽了?”


    “老師教我怎麽培養植物了,看,這是我種的花,怎麽樣?”女孩小心翼翼地展示自己的作品,嬌嫩的金色花朵在風中搖曳,可她已經不再是纖細脆弱的幼芽,不會再被這種程度的風輕易打倒,她尋到了自己的陽光與土壤,得到了充分的照顧,已經健康地長大了。


    “是向陽花啊,真漂亮,和你一樣。”湯姆笑得很開心,他真的對此很滿足。


    “湯姆叔叔,你能不能…不要再做那些事了?大家都說湯姆叔叔不是好人,讓我以後離你遠點。可我不明白,湯姆叔叔對我明明這麽親切,怎麽會是壞人?如果湯姆叔叔真的是壞人的話…那當初,又為什麽會救我呢…”


    男人看著這個他從小看到大的女孩,她已經長大了,也明白了不少事情,決定跟她講個故事:“因為啊,我也是這麽長大的……”


    貝茜歪了歪頭,湯姆繼續說了下去:“我小時候其實也是被人遺棄在外圍的,我不知道生我的父母是誰,但我知道找到我的是一個居住在外圍的流浪漢老人。他是個很好的人,雖然過著流浪漢的生活,但總會向別人伸出援手,大家都管他叫“老湯姆”。所以他沒法對我見死不救,他撫養了我,還把自己的名字也給了我,後來他病死了,在他彌留之際,他告訴我希望我能將這份善良傳遞下去,去幫助其他人。我答應他了,可卻沒能做到。”


    “老人死後,我就幹起了那些不光彩的勾當,因為這是我找到的能活下去的唯一辦法,大家背地裏都稱呼我“老賴湯姆”,結果我不但沒能做到答應他的事,還敗壞了他的名聲。再後來,我就遇到了另一個對我非常重要的人。”


    “她是咱們這片的大姐頭,在外圍就沒她對付不了的人,雖然當時她跟你差不多大,但她徒手就能製服那幫拿著槍炮的城市老爺,這兒沒人敢惹她,也因為她,那些平常愛惹事的惡徒都安分了不少。我跟她有些交情,或許她根本不記得我,但我是真把她當成了自己的榜樣。那段時間跟在她後麵,我也做了不少好事,大姐頭也一直逼我改掉那些惡習,我甚至一度答應她從此好好生活,老實做人。可就在我準備開始履行我的承諾時,她也被城市帶走了,我至今不知道她的下落,不過她那麽強,一定沒事吧。不過我卻又一次食言了,第5區的外圍又變回了以前弱肉強食的那會兒,而我也再次幹回了老本行。”


    “再後來,我就遇見了你。”湯姆平靜地注視著女孩藍色的眼睛,他的表情似在感激,就像是在顛簸半生後終於找到了落腳之處的旅人。


    “在那個雨夜發現你時,我曾一度想要放棄。可我想起了老人麵對我時的笑臉,想起了大姐頭拉我的手,想起了我也曾向往善良,想起了我最後都沒能兌現那兩人的承諾。知道溫暖為何物的我再也放不開手了,我再也放不下為人的善良。貝茜,在那個雨夜,得救的不僅僅是你…”


    湯姆眼淚縱橫,他俯身親吻女孩手中的花朵。


    “所以貝茜,我會用我的餘生去守護你,同時我也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承諾,答應我……”


    …………………………


    風從無根樹下吹過,掀起往昔,捎回那句遺忘的誓言。女孩靜坐樹下望著麵前地上的一從向陽花,而地下的老人則已永遠沉睡,慶幸他找到了旅途的終點,男孩則端坐女孩身邊,聆聽著她的過往。


    “最後他向我要了一個承諾,他沒有要我去傳遞善良,也沒要我去守護他人,他所希望的…僅僅隻是我能過得幸福。”貝茜的眼眶濕潤了。


    “所以後來我讓老師答應送我進征戰小隊時他還跟我大吵一架,我因為賭氣,很長一段時間沒再跟他說過話,也沒有主動聯係過他。不過,當他看到隊裏的大家都是真心對我好時,我知道他一定是終於安心了的。”


    “我從沒在意過我的親生父母是誰,也沒有想過去尋找我的過去。我現在想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我欠他一句父親。”


    風再次興起,同樣將這句遲來的歉意捎進空中,願它能飄過萬裏,最終抵達那遙遠的過往。


    “謝謝你,願意聽我傾訴這麽久,如果可以的話,能陪我再坐一會兒嗎?”


    艾特輕微點頭,他將自己帶來的向陽花種在貝茜的那從花旁邊,本來還擔心該怎麽安慰她,順便把生日禮物送出去,現在看來她最需要的生日禮物就是陪伴而已。


    而在離兩人坐的不遠處,另外幾人正縮在障礙物後麵,大家看著彼此手中的向陽花都不知道該怎麽進場了。


    本來是索亞發現貝茜戴著的項鏈提議送生日禮物的,大家還特地去向林穆打聽貝茜喜歡什麽,結果都一樣選擇了送花,現在貝茜跟艾特的氛圍正好著呢,大家也不舍得去打擾。


    就在其他幾人都蹲在這裏時,零伊也過來了:“都躲在這裏幹嗎呢?不是說好了送禮物給她的嗎,我先去了。”


    “唉,慢著!”沃倫特立刻上來抱著隊長一起躲了起來,他還捂著零伊的嘴不肯出聲。


    “零伊,你是真的不會看氣氛啊?沒看到他們兩個人正待得好好的嗎,而且這是什麽,你該不會是打算給貝茜送匕首吧?”希瑞斯果斷沒收了零伊準備的“禮物”。


    就這樣,無論是在陽光下還是什麽看不見的地方,向陽花始終都在生長,即便脫離了最愛她的那片土壤,總有春天願意接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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