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啦?”張冬豔比項海瀾還激動,一把薅住趙秀麗的胳膊,“咋死的?你快說!”


    趙秀麗嫌棄地拍開她的手,“被三兒弄死了,死了好些天,上個禮拜才找到屍骨。”


    項海瀾一開始沒反應過來,三兒?鄭迅在外麵有人啦?


    咱大東北的三兒真是女豪傑啊,不跟大婆掐,反手就收了狗男人的命,順道還除了一個傻子禍害。牛叉!


    確實牛叉,確實豪傑,張冬豔雙手握拳,解氣地讚道:“是條好狼!”


    雖然好友說是自己掉下水的,但她就是看那哥倆不順眼,被咬死活該!


    狼?


    項海瀾:“…………”


    幸虧沒說出口,鬧烏龍了。


    東北人語言天賦高,愛講笑話,愛給人起外號,比如紅旗大隊,解放大隊,安康大隊分別有三個外號叫大辣椒的厲害老娘們。


    鄉親們無處安放的起外號的熱情,已經從人過渡到動物。


    東北四大猛獸,老虎,黑熊,狼,野豬。


    老虎是百獸之王,不敢染指,黑熊別稱耳熟能詳,熊瞎子,最有意思的是,當地人喊狼和野豬,三兒和四兒。


    項海瀾老家那邊倒不這麽叫,也是偶爾聽三哥說起過,一時沒對上號。


    她最關心的是,這哥倆怎麽會被狼給吃了?


    當著跟死者有點關係的人說閑話好像格外有成就感欸!


    趙秀麗瞪著祖傳的腫眼泡,邊比劃邊說內情。


    “這事還得從頭說起。”


    “唉呀媽呀,你倒是快點啊。”張冬豔一改平時文靜的模樣,急瘋了都。


    趙秀麗白她一眼,“著啥急?你看海瀾都不急。”


    我也急,我恨不得把你腦袋撬開,把這段記憶像抽鬆緊帶一樣抽出來,省得你給我一節骨一節骨往外擠。


    “這事都賴鄭迅他二姨夫,陶濤他爸。陶光明不是化工局副局長嗎,最近老局長要退休,幾個副局長為了爭一把手,把十八般武藝都使出來了。”


    洗煤廠也歸化工局管,趙秀麗的第一手信息源來自組織內部。


    “有了業績何愁當不上正局長,陶光明這老哥兒別出心裁,他給化工局負責勘探的部門下指標,讓去荒草甸子裏找石油。”


    “有石油不早就發現了嗎?”張冬豔插話。


    16年前在石油城發現了儲量巨大的油田,黑省上下掀起了尋找油田的小高潮。


    憑啥我們這沒油田?同樣位於鬆嫩平原,站官城人不服氣,


    荒草甸子被鑽了老多窟窿,一滴油都沒發現,大家不甘心才罷手。


    趙秀麗繼續朝張冬豔甩衛生球眼,“好好聽,別打岔。”


    她自己還演上了,編了句不對齒的打油詩,“荒草甸子的窟窿今猶在,化工局裏的人磨洋工。他們把老陶布置的任務轉給了下麵煤礦的勘探小組,勘探小組的組長也有意思,最終把這活安排給了鄭迅,你自家事就自己人解決吧。”


    項海瀾心道,層層甩鍋,層層分包,這時候就出現了。


    最後接手的,不但接了鍋,還接到了死神之吻,這才是真正的狼來了。


    趙秀麗兩手一攤:“陶濤跟鄭迅形影不離,鄭迅爬山找礦,他跟著爬山,鄭迅下荒地找石油,他就跟著一起下荒地。兩人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真就同年同月同日死啦。”


    張冬豔默了半晌,“你這話聽著挺下道,怎麽有點不對味呢?”


    項海瀾問趙秀麗,“他倆是哪天失蹤的?”


    “好像是農曆九月十一,鄭家見天都黑了,也不見人影,就叫了好些人一起去找,隻找到了自行車,人不在。


    一開始以為掉沼澤地裏了,就在自行車附近的泡子裏排水,排了好幾天,水都排幹淨了,還是不見人。


    有人在附近發現了一個狼窩,沒看到狼,狼窩裏也沒有吃剩下的骨頭,就接著在沼澤地裏找人。


    後來是一個有經驗的老人提醒,大家才想到,草甸子上的狼窩隻是狼的臨時住處,它們真正的家在山上。


    附近是咱們縣最高峰童牛嶺,果然在深山的樹洞裏發現了屍骨,陶濤外套裏穿了一件海魂衫,咱們縣沒賣的,冰城也沒幾件,全縣估計就他一個人穿海魂衫,在狼窩裏被扯得稀碎,就是他,沒跑了。”


    趙秀麗終於說完,趁她說話的功夫,項海瀾已經把她帶來的兔皮整理好了。


    兔皮顏色是深灰色的,但存在色差,有的皮子深,有的皮子淺,小項裁縫不準備把毛色拚成上淺下深的漸變色,而是像做百納被一樣,將淺淡顏色組合,拚成菱形色塊。


    兔毛本身泛柔光,坎肩穿在身上,菱形色塊自帶動感。


    趙秀麗和張冬豔繼續就這件事唏噓的功夫,項海瀾又把張冬豔的兔皮拚好了。


    兩人滿意極了,趙秀麗很會自嘲,“是不是眼睛長得好看的人眼光就格外高,還會發現漂亮東西?我就不行了,小腫眼泡,縫個沙包都難看死了,海瀾,以後姐的衣服就交給你了。”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張冬豔歪著頭打量好友,奇怪道:“海瀾,那倆人死了,你就不發表點意見呀?”


    “用不用我再給寫個悼詞?不相關的人,死了就死了,跟咱沒關係。”項海瀾不在意道。


    其實她心裏在意極了,就因為這倆人的出現,她的歲月靜好被打碎,這會兒連婚都結了。


    又因為結婚,耽誤了報仇,沒想到當初一句不算詛咒的詛咒——“希望你們別在我動手之前死了。”竟然一語成讖,這倆畜生真就死了。


    真是狼咬死的嗎?怎麽感覺這倆人的死還是跟她有關呢?


    這話又不能當著同村姐妹的麵說。


    好在快中午了,趙秀麗和張冬豔跟項海瀾定好來拿衣服的時間,就回家了。


    封村一個禮拜,耽誤挺多事,老項今天帶著大部隊去公社糧庫交黃豆去了,三哥也跟著一起。


    小金的巡山任務繼續,糧食收了,不怕野豬,但今年幹旱,防火任務重,他今天要過幾道山崗,中午也不回來吃飯了。


    家裏隻剩女人和小孩,項海瀾從沙子堆裏扒拉出一瓢板栗,板栗愛生蟲,埋沙子裏能防蟲。


    簡單炒了個板栗扒白菜,困了一段時間的板栗已經糖化,這道菜偏甜口,大人小孩都挺喜歡。


    吃了口白菜,項海瀾問母親,“媽,你聽說鄭迅和陶濤死了的事嗎?”


    男人們去交黃豆,女人們今天上午都聚在隊部倉庫整理蘑菇,再封裝到麻袋裏,交完黃豆該上交山貨了。


    蘑菇裏雜質太多是要降等的,所以最後還要處理一下。


    女人多的地方,總少不了閑話,漢達縣好久沒人死於狼口了,何況因為項海瀾掉水裏,好些人還跟這倆人有一麵之緣,一上午都在議論這件事。


    王春花和苗倩當然知道,苗倩反應還算正常,心有餘悸地叮囑倆小孩:“冬天沒東西吃,狼下山勤,你們出去玩,記得天黑前回家哈。”


    倆小孩聽話,齊齊點頭,“嗯呐,天黑前就回家。”


    王春花的回答有些避重就輕,“你一個剛結婚的人提死人幹啥?不嫌晦氣啊。我看你是忘了自己已經結婚了,上禮拜抓耗子,小金的手被耗子抓了一道,避諱著點正常,這會兒以經沒事了,今晚回你的新房子住,怎麽給人當媳婦的?咳咳……我教你的那啥記住了吧?”


    擱一般閨女,被提醒婚前生理教育,早就羞紅了臉,項海瀾不是一般小閨女,學服裝設計的對人體裏裏外外哪一寸不了解?


    胡亂地點了點頭,項海瀾心有些發沉,王春花同誌在生硬地轉移話題。


    這是為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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