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旗大隊不是一般的地廣人稀,割了一禮拜,麥子還沒割完。


    不過跟隔壁的農場比起來,還是小巫見大巫。


    項海瀾爬上自家的院牆曬豆角時,站在牆頭望向西邊兵團的農場,無邊無際的黃色麥田和綠色的大豆田一直蔓延到視線盡頭。


    數十輛高大的東方紅拖拉機牽引著龐大的康拜因聯合收割機一字排開,仿佛鋼鐵巨獸,威風凜凜在麥浪中披荊斬棘。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以前項海瀾偶爾在網上看到農墾兵團的老知青回憶插隊生活,感歎北大荒領先全國的農業機械化水平,今天終於見識到了。


    有幾架康拜因甚至經過改裝做到了真正的一體機,收割,脫麥粒,出麥秸。


    幾輛綠色的解放牌大卡車伴在康拜因左右,剛打下來的小麥像水一樣流入它的車鬥。


    怪不得老項同誌羨慕,有了康拜因確實省事。


    項海瀾想到紅旗大隊因為她的原因沒得到康拜因,心裏有一點小小的內疚,也就一點點。


    沒過一會兒,就看見有一輛東方紅拖拉機突然停了下來,有一夥人像是訓練過一樣,立即上前開始鼓搗,弄了好久都沒讓康拜因再啟動,感情是壞了,還不好修。


    “這病”好像能傳染,陸陸續續壞了三輛收割機。


    鋼鐵巨獸的威風立時滅掉一半。


    有句老知青們在回憶錄裏常念叨的口號,一下子從項海瀾記憶的角落冒了出來——“小鐮刀戰勝機械化”——原來這玩意老出故障啊。


    那就更沒必要內疚了。


    不過那個叫肖偉達的臭不要臉的鰥夫,確實得解決,她不想留隱患。


    有的人就是不經提,大隊的麥子剛脫完穀,肖偉達就騎著自行車下鄉來考察了,第一站到的自然是紅旗大隊。


    麥粒歸倉之前需要曬足陽光,脫幹水分,含水量大的麥子,在儲存運輸中容易發酵,敗壞麵粉品質。


    紅旗大隊凡是能看到的平地都被用碾子和大石錘夯得平平整整,滿坑滿穀的麥粒,被人用木頭刮板推成長壟,不停地翻動,爭取每一粒麥子都曬到位。


    曬麥子不算力氣活,曬場上多是女人,肖偉達在女人堆裏找了一圈都沒找到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身影。


    兩個月前,去漢達縣高中找老同學拿材料,一身碎花上衣的小姑娘為躲雨,沒看清路,一頭撞進他懷裏。


    小狐狸一樣媚的臉蛋上,長了一雙馴鹿一樣的清純眼睛,一觸即離的柔軟觸感,少女的清甜體香,讓他失眠了整整三個晚上。


    心中升起久違的掠奪欲,他一定要把小仙女娶進門。


    年齡相差懸殊怎麽了?身邊老夫少妻組成的家庭過得好的比比皆是。區區一個大隊長算什麽?骨頭再硬,他也有的是招數讓他跪下來。


    項大誠正在另一個曬場指揮壯勞力給曬好的麥子轉場,聽到消息,心裏罵了句娘,陰魂不散的狗東西。


    心裏再恨,也不能得罪他,急匆匆趕過去,老項揚起招牌笑容,“哎呦,什麽風把肖副主任您給吹來了?”


    肖偉達擺起了官架子,“別嬉皮笑臉的,過兩天交公糧,我下來核查下今年麥子成色。”


    項大誠臉上的笑容有一瞬間凝固,狗東西竟然把核定公糧標準的活攬上身了。


    一旦這家夥為了私心把一等麥降為二等麥,紅旗大隊今年白幹,就虧大發了。


    麥子等級關乎工分值的高低,工分值能換現錢,大家忙乎一年為了啥?不就是錢嗎。


    真是應了那句話,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要是殺人不犯法,老項恨不得現在就把姓肖的埋麥堆裏變成鬼。


    肖偉達拿出公事公辦的態度,把自行車停好,蹲在曬場旁,先拂開麵前的麥粒看成色,又撥開其中一粒,放嘴裏嚐了嚐。


    皺了皺眉,露出不滿意的神情,挑刺道:“你們大隊麥子管理一般,雜質怎麽這麽多,顏色太淺了,顆粒也不飽滿,是不是田間管理疏忽了?”


    項大誠氣個仰倒,什麽叫睜眼說瞎話,今天算見識了。


    曬場上的村民不樂意了。


    管你什麽主任不主任,老子照噴不誤,脾氣最倔的老孫頭扔下手裏的耙子,衝著肖偉達開罵:“我艸你八輩祖宗,你眼瞎啊,老子種了這麽多年麥子,頭一回趕上這麽好的年景,從沒見過這麽飽滿的麥粒,還顏色淺,成天擼你那黑雀子,看什麽都淺是吧?”


    圍觀的人哈哈大笑,有人見縫插針地繼續損,“什麽狗屁副主任,我看你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大懶蛋子,這輩子就沒見過麥子長啥樣。”


    項大誠佯怒,斥責道:“咋啥話都往外禿嚕,對肖副主任尊敬點。”


    脾氣上來,老孫頭連項大誠的麵子都不給,“尊敬個屁,他要是敢給咱們大隊使壞,老子就拿耙子把他釘在糧站大門口,小子誒,不信你試試!”


    這老孫可不得了,解放前當過胡子,專殺日本人那種胡子,現在是老了,但眼神不滅,看人跟山裏的野狼似的。


    紅旗大隊的人都有些虎性,跟著拍巴掌起哄。


    肖偉達要維持領導的體麵,不能跟老農對罵,麵子掛不住,悶不吭聲推著自行車向下一個曬場走。


    項大誠跟過去前,在後背給老孫頭狠狠豎了根大拇指。


    知青們也在這個曬麥場,跟著看了個全程,跟不明就裏的村民比起來,陳正道卻知道些內情。


    每個人努力的方向不同,吳呈想曲線救國,走項大誠的門路,搞到推薦名額,去縣煤礦上班。


    陳正道則一放假就往公社跑,憑著超絕厚臉皮,在公社混了個臉熟,前段時間,聽公社管農資的大姐說過肖偉達看上項海瀾的事。


    這人嘴巴該緊的時候一句話都不願往外說,這會兒看熱鬧上頭,倒有了談興。


    曬穀子不需要拖拉機,吳呈今天也跟大家一起在曬場攤麥子。


    陳正道用肩膀碰了碰他,笑得不懷好意,“怪不得人家看不上你,給縣裏的領導當填房,確實比嫁給你這個窮知青威風多了。”


    “你說的當真?”吳呈疑惑居多。


    “如假包換。”


    吳呈麵色徹底沉了下來,顏美心惡,粗俗短視,他對項海瀾僅存的一絲好感也消耗殆盡。


    直心眼的韓春梅呸了一口,“上杆子給人當後媽,真惡心。”


    蔣楠竹卻看出矛盾之處,“要是項家願意,肖副主任為什麽剛才還那麽說?”


    “演戲誰不會。”韓春梅不屑。


    陳正道最有發言權,“這不人之常情嗎,當父母的誰想自己孩子嫁給二婚男人,項大隊長不同意,咱們大隊今年都沒分上康拜因。”


    能少幹活誰不願意?韓春梅態度轉變得那叫一個快,“大隊長腦子生鏽了?趕緊答應啊,要是因為這事耽誤公糧評級,我跟他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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