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炳文第一個從座位上站起來。


    他緊緊盯著門口,看到那抹素白的衣角時,立刻綻開笑容。


    魏福音跨過門檻,一步一步往裏走,發間垂墜的梅花步搖小幅度地晃晃悠悠,幾乎牽動著座中所有青年才俊的心。


    今日的長公主……


    未免太讓人挪不開眼了。


    從前隻覺她是高不可攀的皇室貴女,可是今日她一席素淨純潔的扮相,仿佛雲中來客,姿態搖曳,步步生蓮,一點一點走入凡塵,滌盡一身金尊玉貴的疏離感,搖身一變,成了洗手作羹湯的發妻。


    這簡直滿足了天底下所有男子的幻想。


    隻是幻想便隻是幻想,能做的,止步於目光追逐。旁的,不敢有更多肖想。


    宋炳文是唯一一個有所行動的。


    他邁出座位,大步上前,親身擋開席間一部分過於直白的視線,甚至帶著警告的意味掃視了一圈。


    隨後才轉過頭來,“公主,請上座。”


    他幾乎不容拒絕地搶過了流螢的差事,動作自然地接過女人手中的披風,搭在臂彎,然後,站到了她的坐席旁邊。


    流螢:“……”


    等魏福音落座,席上眾人齊齊起身行禮——


    “臣等參見長公主,特來恭賀長公主開府之喜!”


    “恭喜長公主開府,室接青雲,福地呈祥,我等攜家眷前來,祝長公主安居長樂!”


    魏福音笑著抬手,“不必拘禮,各自落座吧,今日福音得諸位前來恭賀,實在歡喜,奈何開府匆忙,若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諸位海涵。”


    靖忠侯連連搖頭,“長公主言重了,府上珍饈膳食一應俱全,可惜柔兒這些日子不能出門,待到嫁娶禮成,再來向公主請罪。”


    “父親!這罪我可不認!”


    門口傳來清脆嬌俏的反駁,眾人齊齊望過去,隻見宋清柔一身小廝打扮走進來,手裏提著一隻精致漂亮的鳥籠,脫了頭上的粗布帽子,落下一頭柔順的青絲。


    “這……這這這……這成何體統!孽障!”


    靖忠侯氣得吹胡子瞪眼,大罵女兒失了德行,連站在魏福音身側的宋炳文也不讚同地看著妹妹。


    雖然他也不看好妹妹這樁婚事,但是……


    畢竟是要出閣的女子,怎麽能這樣不顧未來夫家體麵,臨大婚了還出來拋頭露臉,這是大忌。


    宋清柔卻絲毫不在乎眾人或驚詫、或看戲、或興奮、或批判的目光,提溜著鳥籠往廳中走。


    “臣女宋清柔特來拜賀長公主開府,”她眨著一雙靈動的眸子,提起手上的籠子展示,“這是臣女偶然獵得的紅喉歌鴝,雖不比外頭廊簷上用於裝點的金籠金鳥,卻勝在是隻真鳥,能陪著公主玩樂逗趣,聊以解悶。”


    座中有人抻著脖子往那籠子裏看,不由地點評。


    “這倒是個稀奇的品種,有意思。”


    “這鳥又稱紅點頦,善鳴叫,善模仿,鳴聲多韻而婉轉,性喜遷徙,如今中原入冬,按說早就往南邊飛了,此時能得一隻,實屬稀罕。”


    宋清柔瞥一眼說話之人,挑挑眉,“你倒識貨。”


    魏福音早就親自走下來,接過那鳥籠,拎在手裏轉了一圈,然後拉著宋清柔的手,“這樣稀罕的寶貝,給我做什麽?”


    宋清柔素喜盤弄些名貴籠鳥,秋獵的時候也專挑丙圈下手,和沈言之一起獵了不少飛禽。


    隻是秋獵的獵物早就交上去盤點了,眼前這隻寶貝怕是宋清柔的私藏珍品。


    “正是因為稀罕,所以才給你的,有它陪著你,你這公主府上也更熱鬧些。”


    “果真給了我,你可別心疼,”魏福音不等她答,笑著便將鳥籠遞給流螢,“找個暖和亮堂的地方掛起來,多給些水和吃食,好生伺候著。”


    又轉頭朝宋清柔眨眨眼,“我讓小蝶帶你下去換身漂亮衣裙,既然來了,便大大方方,坐在本宮身邊,你父親那邊,我替你周全。”


    宋清柔開心地點頭,便跟著小蝶下去了。


    魏福音自然是連哄帶騙地和老侯爺吃了幾盞酒,順便給一旁預備冷眼旁觀的魏辭使了眼色,魏辭無奈地歎氣,也端著酒杯踱到未來嶽丈案前。


    “宋小姐性情率真可愛,侯爺不必苛責,今日公主府大喜,宋小姐來了,公主自然高興,侯爺不如就此作罷,共賞佳宴才不算辜負。”


    老侯爺借著魏辭的台階往下,端起酒杯歎氣,“小女性子實在頑劣,婚後還請世子多加擔待。”


    “侯爺言重。”


    魏辭哄好嶽丈,深深看了一眼正好整以暇坐在主位吃金桔的魏福音,視線相撞之際,魏福音立刻偏頭,魏辭的眸光卻越發幽沉。


    不一會兒功夫,紛紛有人上前給魏福音敬酒,宋炳文從旁提點著,哪些是三品往上的世家貴胄,哪些是在朝中說的上話的忠臣義士,哪些是六部裏新提上來的後起之秀,哪些又是立場未明、單單過來看熱鬧的中立黨。


    當然,今日太後一黨的文臣武官一個沒來。


    魏福音這頭應付著賓客的敬酒,太學院同窗的年輕子弟則在酒桌上早就喝成了一片。


    推杯換盞、觥籌交錯之間,突然有人四處張望一圈後,冷不丁提了一嘴——


    “什麽情況,衛國公府一個人沒來?”


    有人不嫌事大,嘴裏叼著櫻桃,吊兒郎當地翹著腳,麵帶譏諷。


    “從前是從前,免不得要裝裝樣子,如今人家長女都快成為聖上身邊第一寵妃了,心氣自然高了……”


    “這話沒錯,這才多久,聽說已經從才人晉到充儀了,夏家如今風頭正盛,怕是要蓋過太傅和貴妃!”


    “什麽?賀貴妃那樣厲害的人,難道都沒戲唱了?”


    “賀貴妃自從秋獵被遣回宮中,已經好久沒出來露臉了,雖沒被降位份,卻也沒有從前那般尊貴了。”


    座中有個賊眉鼠眼的人,突然笑起來,聲音也拔高了些。


    “嘖嘖嘖,誰能想到,名不見經傳的夏詩筠,還能有這樣一天,要說真是造化弄人,夏老將軍兩個嫡親女兒,一個做公主,一個做寵妃,這份尊貴,有誰能比?”


    魏福音正同那工部侍郎呂程的夫人寒暄,那說話之人的聲音傳入耳中,呂夫人的臉色也變了變。


    “公主別往心裏去,那是刑部侍郎次子丁台,他父親深得聖上器重,子女難免驕縱些,慣出了目空一切的毛病,您就當他是個傻子,等他醉得差不多了,便叫幾個小廝將他抬出去。”


    魏福音揚唇淺笑,“他說的也沒錯,身份是聖上給的,尊重卻是自己掙的,由著他吧。”


    呂夫人嘖嘖讚歎,忙著拍魏福音的馬屁,誇她身為女子,卻有經世格局。


    那賊眉鼠眼的丁台卻仿佛真的吃醉了酒,嘴裏又開始念叨些“公主”、“寵妃”、“女兒是搖錢樹”、“飛上枝頭變鳳凰”的言論來。


    宋炳文差點捏碎手裏的杯盞,噌地起身就要朝他走去,外頭卻突然被引進來一人,身形高挺,眉目舒朗,氣質沉穩,臉上卻帶著不怒自威的氣勢。


    那人行至“醉了”的丁台案前,抬起一腳,將人猛踹離案幾。


    丁台痛得“誒喲”一聲,叫喚著“誰敢踢小爺我……”,憤憤起身,看到眼前人時,猛地縮了縮脖子,不說話了。


    太學院子弟們此時已經全體起身,繞出席麵,恭恭敬敬地俯首見禮——


    “見過謝學士!”


    “謝學士好!”


    謝雲天冷著臉掃視一圈自己的學生,眸光裏帶著冷厲。


    “口出不遜,數黃道白,挾私妄論皇室與後宮,我平日裏,就是這麽教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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