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秋意正濃。


    飛鸞苑裏,桂樹枝頭,原先金色滿園的盛景漸漸褪去,露出凋敝的灰褐色枝丫。


    小徑兩旁的秋菊和木芙蓉卻花開正盛,都是這些日子魏辭派人移栽來的上等品種,花苞形狀個頂個的飽滿碩大,放眼望去,倒比春日裏還熱鬧鮮豔。


    院子西角上架了張羅漢床,魏福音躺在上頭,身下墊了一層虎皮毯——魏謙將今年秋獵的成果做了盤點和加工,分撥賞賜下去,一隻斑斕猛虎,被拆成了零零散散的部件。


    原本這張皮是夏書音點名要的,可是魏謙不知拿什麽同她做了交換,總之到最後,這張稀世難得的虎皮被宮人呈到了魏福音的麵前。


    猶記當時,魏謙身邊的大太監一臉諂媚獻寶,替自家聖上邀功的模樣,差點沒讓她憋住笑。


    魏福音沒有駁了魏謙的心意,大大方方收下了,心中大抵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心虛唄。


    給夏詩筠封才人這件事,魏謙從頭到尾也沒對她有所解釋,她自然也不會多嘴,想不開去過問他的後宮。


    她巴不得他就一直這麽心虛地避著她,巴不得她的好姐姐能牢牢鎖著聖上的心,做個稱職的替代品。


    此刻的魏福音樂得清靜,躺在羅漢床上閉目養神,臉上蓋著一本典籍遮擋日頭。


    “公主……”


    流螢的聲音傳入耳朵。


    她抬手在空中悠了悠,慵懶的聲音從攤開的書頁底下飄出來。


    “你若累了,不必在這守著,去找小蝶他們玩兒。”


    “不是,公主,是世子來了……”


    魏福音悠到一半的手頓在空中。


    臉上的書被人輕輕拿起來,掂在手中,拿書之人用高大的身影替她擋著日光,俊美到邪異的臉也在陰影裏朝她綻開微笑。


    魏福音清了清嗓子,又不想將如臨大敵的模樣表現得太過明顯,隻幹巴巴地朝流螢開口——


    “去給世子沏壺好茶。”


    流螢行了禮,很有眼色地離開,一去不回的那種。


    魏福音撐著手從羅漢床上起身,歪坐在榻上,石榴裙邊沿著榻鋪灑到地上,更襯得她嫵媚多姿。


    魏辭將書擱在石桌上,蹲下身子替她收攏裙擺,動作耐心細致,唇邊笑意漸深。


    “古人誠不欺我,‘拜倒石榴裙下’並非戲言,我與阿音今日也算執古之道了。”


    魏福音將裙邊從他手中抽出,臉上罕見地染上薄紅。


    “流螢還沒走遠,仔細被聽見了……”


    魏辭直起身子,幹脆坐到了她身邊,臉上仍舊掛著調笑,“若是她走遠了,我能做些更想做的麽?”


    女人羞惱地瞪他,琉璃般漂亮的眸子染上從未在他麵前展示過的風情,水潤的紅唇半闔著,欲語還休,眼見著是真惱了,可是那模樣卻讓人愛不釋手。


    她少見的這樣生動鮮活,魏辭此刻才體味到男女相處時真正的妙處。


    即便沒有肌膚之親,隻一個眼神的交流碰撞,也能從中品出百般滋味來。


    “放尊重些!我即便答應了你,也不是現在,你休要學那登徒子的做派!”


    魏福音冷著臉,將話甩出來。


    他歉意一笑,點頭稱是。


    心中想的,卻是恨不得將她摁在這張羅漢床上……


    當然不能讓她知道自己這些想法,他坐在她身邊,卻也隔著距離,沒再有逾矩的動作,漸漸同她認真說起話來。


    “這幾日,朝中有幾件大事:一則,聖上同意放沈言之出宮,並派了人馬護送他返回東離。”


    雖然交情不深,畢竟是裴衡的摯友,魏福音也替沈言之高興。


    “但願老郡王能等到他回去的那一日。”


    魏辭跟著點頭,繼續道,“其二,聖上下令,軟禁太後於壽康宮,換掉了壽康宮所有禦前侍衛,派了禁軍值守宮門,無召不得出。”


    魏福音意外地挑眉,“魏謙這次倒是出息了,好不容易硬氣一回,但願能多挺幾天。”


    說這話時,她的臉換上了一種更靈動的表情,聰明狡黠又帶著些微刻薄的模樣。


    魏辭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生生忍住要吻上去的衝動。


    她果真是天底下最適合他的女人。


    她該是這樣傲慢又輕蔑的,慵懶又驕矜的,就這麽斜倚在羅漢床上,像一幅美人畫兒似的,觸不可及,高不可攀。


    她可以對天底下所有的——包括他在內的——男人都不假顏色,因為她有這個資本。


    魏福音察覺到魏辭灼燙的目光,心中叫苦連天。


    這就是發情期的男人嗎?


    怎麽都是這副嘴臉?


    從前的魏辭眼中對她也不乏欣賞,卻不會像現在這樣叫她避無可避。


    她躲開臉,輕咳一聲,“還有第三件事麽?”


    這話一出,魏辭頓了頓,眼中慢慢褪下溫度,臉上有些不自在。


    “其三,便是…我和宋家小姐的婚期定下了,下月初二。”


    魏福音一愣,“那不就是半個月後?”


    魏辭點頭,眸光一瞬不轉地盯著女人,希望從她臉上看到不同的表情。


    比如,生氣。


    然而,並沒有。


    魏福音笑著恭喜,“好好待她,她喜歡環境清幽的院子,不如到時候將我的飛鸞苑改成世子妃的居所……”


    “沒可能,你的飛鸞苑,給了你,便是你的。”他語氣執拗,帶著不悅。


    “我遲早要搬進公主府。”


    “你遲早要做我的側妃。”


    魏福音被他噎得無話可說。


    “罷了,那便另辟一間院子,”她妥協著,“清柔性子急躁,若是言語上有得罪你的地方,你多擔待。”


    “那是自然。”他鬼使神差地補了一句,“我不會碰她。若有一日,她覓得如意郎君,我便簽了和離書,放她離開。”


    魏福音一語不發,手裏撚著發梢的青絲,朝他笑。


    “我信你。”


    魏辭挑眉,忍不住傾身過來。


    “那你拿什麽補償我?”


    總不能一點甜頭不給。


    魏福音認命,換上羞赧的淺笑,紅唇湊近男人頰邊,蜻蜓點水般觸了一下。


    魏辭當然覺得不夠,隻是也知道眼下不能逼得太緊,何況這種求而不得、得而不盡興的滋味,也是一種讓人上癮的體驗。


    他輕笑一聲,離開她的身子,轉頭就看到他父親站在飛鸞苑門口的石階上,一雙幽暗的眼睛像狩獵中的鷹隼,冰冷銳利,直直地朝這裏射來。


    魏福音也看到了商陽王,臉上表情有一瞬間的地動山搖。


    魏辭安撫般地按住她的肩,冷靜地起身,將身子擋在女人前麵。


    “父親,您怎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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