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書音鬆了一口氣,眸色越發陰沉。


    方才魏福音舉弓搭箭拉弦的動作和眼神,帶著她未曾見過的氣場,分明不像是生手。


    箭頭對準自己的那兩秒鍾時間,她在想什麽?


    不會當真……


    起了殺心吧?


    夏書音沒來由地感到後怕。


    “皇兄,可以開始了,臣妹已經準備好了。”


    魏謙從恍惚茫然中回過神來,心中也有些後怕。


    方才阿音要是沒拉緊手上的弦……


    不,不會的,阿音不是這種人,也絕對不會做出這種魯莽的事。


    “好,一共十箭,形式大於結果,阿音不必有壓力。”


    魏謙此話一出,夏書音剛想冷笑出聲,卻被魏謙一個眼刀逼了回去。


    宴廳裏寂靜下來。


    隨著一聲鼓點,弦樂漸起,舞姬們不知所措地立於台上,麵麵相覷,誰也沒有動作。


    口邊銜花的夏詩筠深深吸了一口氣,提袖覆麵,腰肢下沉,隨著弦樂開始起舞。


    眾舞姬愣了愣,終是認命地跟著跳了起來。


    雖是在跳舞,可是每個人的腳步都虛浮遊離,間或跳錯了動作,撞到了同伴,也隻是心不在焉地對視一眼,很快又將注意力放在長公主的方向。


    “公主……”宋炳文眼睜睜看著魏福音搭上弓箭後,遲遲沒有提起來瞄準,心中也屏著一口氣。


    “要不還是算了……”


    嗖——


    眨眼間,箭矢已經破空而出!穿過長長的過道,向著舞台飛去!


    “啊!”


    有舞姬尖叫一聲,震得同伴們心跳到了嗓子眼,紛紛停下了動作。


    那尖叫的舞姬毫發無傷地癱坐在地上,手中的那隻秋海棠上卻不見了花蒂。


    騷動間,有賓客驚呼,“快看柱子!”


    眾人向後看去,隻見舞台斜後側的柱子上,一隻羽箭穿透了海棠花蒂,將其牢牢釘在木柱上,紋絲不動。


    那舞姬呆看著自己手中光禿禿的花莖,猛烈的心跳聲依舊猶如鼓擂。


    方才,她還在一邊留意著長公主的動靜,一邊依靠肌肉記憶在台上跳舞,誰料一股箭風衝著自己撲麵而來,她甚至聽到了箭矢穿透空氣的聲音。


    電光火石之間,她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閉眼尖叫,雙腿癱軟,條件反射般的向後倒去。


    長公主……


    竟然真的射中了她手裏的秋海棠!


    舞姬從劫後餘生的激動中站起來,不由自主地鼓掌。


    “射中了!長公主射中了!!”


    賓客們沸騰了。


    魏謙提到嗓子眼的那口氣被重重地呼出來,目光灼熱地盯著魏福音持弓立於座前的背影。


    他料到阿音不會讓他失望,卻沒料到這第一箭就射中了彩頭!


    “好!這一箭射的漂亮!”


    宋炳文比他還激動,礙於眾目睽睽之下,隻能忍住要跳起來歡呼的衝動。


    夏家那頭,夏燁的目光中不失驚豔,但相較於其他人而言,他已經是反應最淡定的那一個。


    夏巡手中的杯盞從魏福音射出那一箭的時候就懸停在半空,到現在也沒有放下來。


    他無法具體形容出此刻的心情。


    有茫然、有驚愕、有狂喜、有不解、有隱隱的懊惱和沮喪……


    他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女兒有些陌生。


    隻看她持弓的動作,就知道這射術絕非一朝一夕能練就的。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突然不了解阿音了?


    如今他們父女之間的距離隔著他自己親手砌起來的城牆,那個團子般在自己懷裏撒嬌的小阿音越來越模糊,模糊到幾乎要成為上一世的記憶。


    夏巡沉默靜坐在席間,心中五味雜陳。


    徐氏卻激動得跟著眾人歡呼起來。


    原來阿音的箭術這般厲害!


    若不是她親眼所見,絕對不會相信,也不願承認。


    可是現在是什麽時候?


    現在事關她女兒的生命安危,她自然是希望阿音的射術越精湛越好。


    “公主!好樣的!”


    夏煬看著母親不顧形象激動歡呼的模樣,覺得好笑,突然轉頭湊近自己兄長,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笑。


    “大哥是怎麽知道阿音射得一手好箭的?”


    夏燁沒有搭理弟弟,看著立於上座的女人,卻見她此時正不動聲色地朝某個方向挑眉。


    隻細微又迅速的一個小動作。


    夏燁幾乎不用想,就知道那個方向有誰。


    他的目光依舊定在魏福音身上,思緒卻飄到了遙遠的童年。


    他不止一次看見她和那個東離質子廝混在一起,他教她騎馬、射箭,他們比誰跑得快,比誰能射到拋起的石頭,她臉上的笑容永遠燦爛得近乎刺眼,他隻在窺探她的課餘生活時才見過。


    驚鴻一瞥,讓他詫異到嫉妒的地步。


    難怪那時候她不願意回家。


    他那時候年紀小,由母親規訓著,像躲避瘟疫一樣遠離庶妹,他說不出討厭她的理由,真要說的話,那就是因為母親說過,她是賤人養的女兒,是討債鬼,是掃帚星。


    等到他反應過來,她何其無辜的時候,一切都來不及了。


    她和夏家的關係就此定型,她的身邊,甚至會出現乳母的兒子這樣卑賤的玩伴,卻沒有他的位子。


    於是他破罐破摔似的繼續之前的態度,直到某一天,她要被送去和親。


    他說不出來自己的不忿來自哪裏。


    等到他送完親從大月回來後,他才明白。


    他從來沒有討厭過這個妹妹。


    對她那些有樣學樣的排擠和輕視、忍不住的陰濕窺探、故意引起她注意的惡劣言行,以及其他種種他根本不願回憶的舊事,現在看來,樁樁件件都仿佛在嘲笑他的怯懦無主、愚蠢無知。


    如果早一點意識到,阿音是他的家人,是他該視作珍寶的妹妹,是無關嫡庶甚至無關血緣的可親可愛之人,那麽是否會有另外一種結局?


    “大哥!快看!”


    夏煬的驚呼聲打斷他的思緒。


    他抬頭的瞬間,魏福音已經連發三箭,每一箭都正中彩頭,三位舞姬手中的團扇、飄帶、燈籠依次被箭矢貫穿,掉落在地。


    “好!”


    “長公主厲害!”


    “公主好箭法!”


    “箭無虛發,簡直比大成軍營裏一流的弓箭手準頭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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