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嬤嬤將魏福音請下轎輦,麵無表情地引路。


    “公主,請吧。”


    魏福音麵色平靜地邁步進了萬壽殿,邱嬤嬤跟在後麵,冷眼瞧著她鎮定的背影,心道:小狐狸精,一會兒看你還如何裝樣!


    魏福音往裏走,入正門後抬頭便見黑色金絲楠木匾額高懸於頂,上麵筆走龍蛇書寫著“萬壽無疆”四個字。


    這是魏福音這一世連同上一世第一次造訪萬壽殿。


    上一世的她,壓根連太皇太後的麵都沒見過。


    隻知道這是個專橫戀權的老婦人,連淩霄這樣瘋癲的男人,尚且忌憚他這個皇祖母三分。


    魏福音進了殿內,不動聲色打量著殿內情景。


    一屋子陳設皆是極富北境風土人情的器物擺件,正牆上懸的不是別的,而是完完整整一張上等虎皮,更有鹿角、犀牛角、猛禽屍骸做成的牆飾,依次排列開來。


    這傳說中的萬壽殿果然不是尋常女人能住的地方。


    視線再往往內殿深處,隻見紗幔低垂,籠罩著四四方方的象牙寶座,四根盤龍木柱撐起一頂鮫綃寶羅帳,裏頭的人影若隱若現,似是正在念經打坐。


    太皇太後信佛,這張打坐用的寶座是先帝當年孝敬她,專門請了東離的匠人來打造的。


    殿內靜謐無聲,空氣中縈繞著一股若有似無的檀香,聞起來使人神思安寧,心無旁騖。的確適合靜心禮佛。


    可是牆上那些裝飾卻又看著駭人,處處透著殺生的殘暴。


    魏福音入了內殿,朝寶座的方向下跪行禮。


    “福音參見太皇太後,太皇太後金安。”


    簾內未有動靜,而邱嬤嬤更是悄無聲息退到了外殿。


    魏福音跪在地上,不敢抬頭,保持著行禮的姿勢,時間過得越發漫長,直到她感到膝蓋酸軟,心裏估摸著,得有一刻鍾了。


    這便是這死老太婆給自己的下馬威麽?


    許久沒這麽跪過,她還真有些不習慣。


    不習慣歸不習慣,肌肉記憶是不會騙人的,當年在王府,別說一刻鍾,兩三個時辰她都跪過。


    因此她很快暗中調整了姿勢,繼續低頭跪著,動作標準得體到挑不出一點錯來。


    約莫又過了一刻鍾,簾內的老婦人終於懶懶開口。


    “起來吧,賜座。”


    “謝太皇太後。”


    魏福音利落地起身,動作行雲流水,看不出一點異常,倒讓簾子後的邱嬤嬤高看了她一眼。


    這大成公主,規矩倒是學的不錯。


    可惜了,這樣的紅顏禍水,怕是落不到什麽好下場。


    兩個侍婢悄聲進來,站在寶座兩側打起簾子,隨著帳幔緩緩掀開,魏福音也看清了太皇太後的真容。


    果真是個保養得當的女人,難怪不服老,這樣一張風韻猶存的臉,難以想象是個年逾古稀之人。


    魏福音隻看了她一眼,便垂眸束手而坐,目不斜視,明明不知道自己哪裏得罪了這老婦人,卻依舊是一副聽候發落的樣子。


    座中的太皇太後冷冷打量著女人,也不兜圈子,開門見山道:


    “新帝業已登基,現下雖未大封後宮,可他卻為了你發落了太子妃董氏,你該當何罪?”


    魏福音聞言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太皇太後明鑒,福音實在不敢擔此罪名,太子妃與臣女一見如故,因此邀請臣女參加梅園宴,不知為何觸怒聖上,臣女也十分惶恐,連日來坐立不安,茶飯不思,心中也甚是牽掛太子妃,若是能夠,福音寧可代替太子妃受罰!”


    太皇太後冷笑一聲,“你倒是有覺悟。如今哀家已命人解除董氏的禁足,你記著,她是未來的大月皇後,身份尊貴,她的寶印由不得任何人肖想覬覦!”


    北境大月雖有新帝繼承前朝後妃的規矩,但皇後和新帝親生母妃卻是需要摘出來,尊為太後和太妃的。


    大月王在位時,皇後早逝,六宮無主,大月王卻遲遲不肯重新立後。宮裏後位空懸已久,然而六宮實權被牢牢握在太後手裏,並無旁落,因此太後也並不催促自己兒子盡快立後。


    如今大月王薨逝,太後已成太皇太後,掌管六宮的實權也下放給了太子妃,如今隻清閑了一個月,太子妃便被新帝淩霄禁足,大權再次回到太皇太後手中。


    按魏福音的推斷,這樣一個喜歡攬權的女人,理應高興才對。


    如何今日要替太子妃討還公道起來?


    想不通的事情,眼下也不便繼續鑽牛角尖,魏福音低眉順眼地示弱,其他暫且不論。


    “太皇太後教誨,福音謹記於心。”


    “行了,起來吧,動不動就跪,規矩倒是做的足。”


    太皇太後懶懶地擺手,又喚了一聲“邱嬤嬤”。


    隻見邱嬤嬤端著一隻碗進來,遞到魏福音麵前。


    “這是禦膳房新供的甜湯,哀家看著甚是滋補,你也嚐嚐。”


    魏福音接過碗端在手裏,淺淺嗅了嗅,心裏默默計算著時辰,突然將湯碗擱到手邊的案幾上。


    “怎麽?太皇太後賞賜,你敢不喝?”


    邱嬤嬤柳眉倒豎,一臉煞氣,斥責的聲音甚是高亢。


    “太皇太後恕罪,實在是福音晌午才用了不少午膳,眼下還未消化,聞到這甜湯的味道,有些不適……”


    太皇太後眸子裏閃著精光,冷冷一笑,“你是怕哀家下毒?”


    “福音不敢。”


    “丫頭,哀家不要你的命,但是有些事不得不防,你今日乖乖將這甜湯喝了,哀家自然會放你回去,否則……”


    太皇太後目光輕蔑地掃過她漂亮的臉蛋,“哀家便叫她們掰著你的小嘴,直接灌下去。”


    魏福音聞言,眸光顫動,手指在衣擺繳了繳,深吸一口氣,再次端起甜湯,舉到嘴邊。


    突然,她佯作失手,直接打翻了甜湯,那湯汁順著她的衣擺往下,流到地上,而瓷碗也隨著手中動作摔碎在青石磚上。


    魏福音的眼裏沁著委屈的眼淚,座上的老婦人卻絲毫不意外,臉上俱是冷漠的嘲諷。


    “邱嬤嬤,再端一碗過來。”


    “是!”


    魏福音的臉上浮現出深深的恐懼與絕望,再次跪倒在地上,哭著祈求太皇太後不要殺自己。


    惹得老婦人越發煩躁,“哀家都說了!沒人想要你的命!”


    魏福音當然知道那甜湯裏放的是什麽。


    在王府這麽些年,她偷看醫書,學了不少傍身的本事。


    剛才聞了兩遍,她能將那湯裏的藥材說出個大概來。


    無非是些藏紅花、淡竹葉、芭蕉、桃仁一類的。


    這麽多寒涼的藥材集中在一碗湯裏,雖不至於要了她的命,卻能叫她絕孕,此生懷不上孩子。


    重來一世,她根本不在乎這些,這死老太婆非要逼著她喝這東西,也無所謂,隻是眼下還不是時候。


    魏福音哭求中,邱嬤嬤已經端了一碗新的湯藥上來,又命了兩個侍女一左一右押住魏福音的胳膊,挾製著她的行動。


    魏福音掙紮之餘,突然聽得殿外傳來不小的動靜,似有男人的怒喝。


    她眼眸一深,知道時機快到了,更加肆無忌憚地哭喊起來。


    太皇太後似乎也聽到了殿外的動靜,臉上浮現出焦躁的神情,冷著臉斥令,“邱嬤嬤!你還等什麽!還不快灌!”


    “不——”


    “不要!求求太皇太後饒了臣女,臣女不想死……”


    “邱嬤嬤!動手!”


    “是!”


    魏福音的嘴被狠狠掰開,一大碗湯藥直接往喉嚨裏衝,她佯作掙紮,湯汁流的滿臉都是,狼狽不堪。


    邱嬤嬤橫著心將碗裏的湯藥一股腦傾倒下去,直到確認大半的湯藥都已經進了女人的喉嚨裏,才意猶未盡地晃了晃碗,將最後幾滴也倒了個幹淨。


    就在此時,腰上突然受到一股巨大狠厲的力道,邱嬤嬤整個人被狠狠踹飛出去,厚實的身體騰空後又重重摜在地上,胸腔和腰背像要碎裂一般,倒地後直接吐出一口血來。


    太皇太後驚得扶著盤龍木柱站起來,瞪著眼睛,指著闖進來的男人,顫抖著嗓子——


    “淩霄!你好大的膽子!”


    男人周身彌漫著不可控製的陰鷙狠戾,冷冷瞧著殿上的老婦人,麵容肅殺,語氣陰沉,令人不寒而栗。


    “皇祖母,這話該孤說吧?”


    “你們好大的膽子,敢動孤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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