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也不知道是這孩子一時想歪了,還是打定主意了,怎麽那麽倔呢。


    還有裴家,已然豁出去不要臉了,恐怕沒那麽容易打發了……


    總之,以後的麻煩事多著呢!


    可回頭想想,人生本來就沒有太太平平的時候,還不是總有這樣那樣的難處。


    不提這邊如何感慨,隔壁窯洞裏,張家元、張家善兄弟兩個分主次坐在椅子上,半響相對無言。


    時間過得越久,張家善心下越忐忑,他心裏清楚遲早躲不過去。


    於是,兩人又堅持了一會兒,張家善咬咬牙,顫顫巍巍站起來,辯解道:


    “大哥,一切都是弟的錯……要是我早知道這事兒,早早處理了,也不會連累大哥大嫂寒冬臘月的親自回來跑這一趟……”


    兩人原本是親兄弟,豈能沒有感情,張家元本來還想著讓對方給個說的過去的理由,此事便翻篇了,奈何他有心對方卻無意。


    此時他越聽越心寒,忍不住冷笑一聲打斷對方的話:


    “你不知道?我住在城裏都知道的事,你竟然敢說不知道?你是天聾還是地啞?還是你住在瓜哇國?”


    張家善老臉不禁羞愧了。


    “好,就算我小人之心了。那我問你,你說你不知道,你家那個是不是也不知道?難道你家真住著好幾進的大宅子,外麵打破天了,裏麵也聽不見?”


    對上大哥吃人一樣的眼神,繞是張家善活了半輩子,經過了很多風浪,如今也不禁頭皮發麻。


    可他又心存僥幸,想著,大哥總不能打我一頓吧?


    便呐呐說道:


    “她得照顧伯書,男孩太頑皮,每日光洗衣裳都得許多功夫。再說,老嶽父近來身子也不利索……”


    話音未落,隻聽“啪”的一聲響,卻是張家元氣的將茶杯使勁摔地上了。


    “老三,你看看你如今成什麽樣子了?”


    他用手使勁拍打右臉,問:


    “臉呢?你怎麽有臉說那話?”


    “我到底是為了什麽生氣你那麽聰明的人真不知道,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咱們兄弟幾十載,我自認為咱們至少有幾分兄弟情義,你就是這麽糊弄你大哥的?你良心何在?”


    張家元難掩傷心,心痛不已道:


    “老三,你太讓我失望了!”


    一番話太重,張家善再也撐不住,“撲通”一聲跪下了。


    “大哥,我錯了……”


    張家元視而不見,視而不聽:


    “不,你沒錯,你怎麽有錯呢?都是我的錯!都是我這個當大哥的錯!


    我錯在明明我該跟祖輩一樣麵朝黃土背朝天一樣做個泥腿子,偏偏進了一回城便心大了,覺得同是生而為人,憑什麽人家喝香的吃辣的,我們一家子吃糠咽菜都得精打細算。憑什麽人家能當官做宰,我們連去給城裏做苦力都被人挑三揀四,求爺爺告奶奶?憑什麽人家妻妾成群,家裏的丫鬟數不過來,而我們許多人一輩子打光棍,連個二婚的寡婦頭都娶不起?


    我錯在聽信什麽讀書使人明理的瞎話,鼓動全家累死累活的供你去讀書。


    我錯在明知你從小自私自利的性子,卻還壓著你考公名,想著等你功成名就後拉拔我們一把。


    我錯在明知道你的心裏隻有你的小家,卻還想著讓你把族裏的事放在心裏。


    我錯在明明對著族人滿嘴說的咱們都姓張,都是一家兄弟,合該同享富貴,真到事上卻先分個裏外,心裏眼裏都是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


    我錯在明知道你犯錯了,卻礙於兄弟情麵得過且過……


    我做大哥的立身不正,哪能要求你下梁不歪?”


    “大哥,你折煞善了……”


    張家元不置而否,無力擺擺手:


    “你走吧!”


    張家善待要不應,眼見張家元臉色難看,便想著先回去,等大哥不生氣了再做打算。


    一時,窯洞裏安靜了下來,張家元一動不動的坐在椅子上。


    “活了半輩子了,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值當你生這麽大的氣?”


    卻是張申氏悄悄的進來。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剛剛張家善在時張家元再傷心眼淚也憋著,此時麵對相伴了幾十載的妻子,卻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都說人爭不過命,難道真是我的錯,真是我強求了?”


    張申氏心疼壞了,斬釘截鐵的道:


    “當然不是!你有什麽錯!”


    她橫眉冷目,厲聲道:


    “若你出身富貴,那就是嫡長子,其他兄弟都得看你臉色行事,可惜咱們出身農家。


    咱家以前太窮了,一家子趟在苦水裏,誰不巴巴的想過好日子?可要想過得好,兄弟不起心怎麽行?隻憑著你一人,想累死你不成?說句難聽的,要飯的還講究個人多勢眾呢。”


    既然把話說到這兒,張申氏也不再給誰留麵子,將心裏話對著自家男人通通傾斜而出:


    “其實好多話我早就憋在心裏了,可誰讓我是長嫂,要大度要有胸襟,不然斤斤計較起來這個家不是亂了?


    隻如今他們惹著你了。


    哼!惹著我,我看在你的麵上不計較,可惹著你,今日我還就不吐不快了。


    你看看咱家明著說你兄弟五個,看著人數不少。


    但細數數,四弟早年闖蕩江湖,本來身體最康健的他反而早早去了。


    老二身子骨最弱,能娶妻生子已是佼天之幸,何況他嶽丈家對他有大恩,他給人家趙家做牛做馬也是應該,我們隻當他是嫁出去的。


    老五呢,最小,以前也最不懂事,半輩子了還過得稀裏糊塗的,他能過好自個的日子就是幫我們大忙了,我們還不用指望他。


    就剩下老三,他要是不回來也罷,可他回來了,難道不該為家裏做點事?都是一奶同袍的親兄弟不該比外人更靠譜?難道咱們做大哥大嫂的就合該為他們做牛做馬?”


    結果就不說了,想想就生氣。再說當年,她開始翻舊賬:


    “老三為什麽背井離鄉?雖然事出有因,也怪當時發生的事太讓人氣憤。老話說,事不平有人鏟,老三也是好意,初生牛犢不怕虎嘛。


    可反過來那書上不是也說了,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便是老話也說了,有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飯。”


    你明明知道全家供你讀書不容易,明明心裏清楚你全無靠山,你為什麽還要做那個出頭鳥?難道你沒有想到此舉會牽連全家嗎?你光想著要名聲,窮的叮當響,連飯都吃不起,要那美名有啥用?


    “還有老三離家幾十年了杳無音信的事,都說外麵不太平,天天在打仗,但真有心我就不相信連捎個口信都沒辦法。


    他怎麽做的?


    估計要不是這輩子無子,實在怕老來沒後,或許想著葉落歸根,這輩子怕也不會回來吧?”


    唉!有些事真不能細想。


    ……


    這裏大房夫妻兩個在說悄悄話。對麵三房屋裏,張家善一回來便坐在炕上不動了,張陳氏不樂意了。


    “你怎麽了?誰說你了,一回來就拉著個死人臉?給誰發脾氣呢?”


    她還要長篇大論,忽然聽的裏屋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張陳氏不耐煩的進去。


    “爹?你咋又咳了?不是好多了?俺這就去請藥伯嘞……”


    陳老丈打斷她的話,吹胡子瞪眼道:


    “你說我咋又咳了?我不叫你,你是不是就蹬鼻子上臉踩到女婿頭上了?


    我雖不出門,可我眼不瞎耳不聾,心裏不糊塗。明明女婿如今心裏不好受,你不說勸解一下,你還朝他發脾氣,你想幹啥?真不想過了?我以往就這麽教你的,那些人情世故你白學了?”


    “我不怕告訴你,女婿他大哥正等著抓你把柄呢。”


    張陳氏不服氣:


    “他憑什麽?俺過自個日子也是錯了?”


    陳老丈斜他一眼:


    “你說憑什麽?你心裏清楚。難道真要我把話說透。”


    “我不怕他,我為老張家生兒育女了。”


    陳老丈氣極,傷人的話脫口而出:


    “一個活下來的都沒有還不如不生,有啥功?”


    張陳氏心中大痛,喪子之痛是她這輩子最過不去的坎兒,她連想都不敢想,更別說有人提了。


    陳老丈話說出口也後悔了,再看看女兒的臉色,無奈歎口氣:


    “行了,有勁兒就去洗衣做飯,家裏活兒那麽多總有你閑不下來的時候,省的你禍從口出。


    我老了,還不想臨了臨了跟著你被趕出家門,最後死無葬身之地。”


    張陳氏還是孝順的,看著老父親的樣子也覺得心酸,便聽話的出去了。


    陳老丈遂掙紮著下炕,來到外間,這裏還有一個人需要他安撫。


    唉!兒女都是債啊!隻有等他死了說不得才能放下!


    “女婿,都是我教養無方,連累女婿了。”


    陳老丈說著說著老淚縱橫,腿也要往下跪。


    “爹!你這是幹什麽?”


    張家善為什麽對張陳氏多有忍讓?除了因為兩人有共同的喪子之痛,讓他對妻子有同情憐憫之心外,陳老丈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


    百無一用是書生。


    不管咋說,他這些年出門在外,身逢亂世,能活著過得好靠的就是嶽丈。而且陳老丈從來待他有理有據,從不曾因為他住在嶽家就將他看做上門女婿,對他使臉色,如此老人,他豈能不敬不愛,豈能不感恩。


    “一切都是我的錯……”


    張家善好才說了一句話,陳老丈立馬反駁:


    “都說夫妻一體,先不說別的,隻女婿覺得自己錯了,青梅做媳婦的她就有錯。”


    這句話聽著讓人妥帖。


    陳老丈察言觀色,又說了一些暖心的話,張家善的臉色漸漸舒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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