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老病死從來都是大事。


    按規矩,嬰兒出生後,隨著時間增長,其間會有各種說頭,比如洗三,九天,滿月,百天,抓周……


    不過因為十裏八村都是莊戶人家,且前些年又生逢亂世,能保住命已是幸事,各種規矩自然而然節省了。但再節省,也不能不上門賀喜一下。


    因此張知勁添了千金的消息一經傳出,兩邊的親朋好友聞訊後便相約同一天一齊上門來了。


    手裏拎著老三樣,雞蛋、糧食、三尺布料。


    按村裏的說法這叫照月子或者望月子。


    客人上門,主家不能不管飯。


    幸好張知勁早有預料,再有劉王氏這個積年的老人幫襯,倒也安排的井井有條,一眼看去竟也把宴席辦的熱熱鬧鬧的。


    結果想當然的惹了個別人的眼。


    ——畢竟再是親戚,也不是都對眼的,這其中有人看不慣但因為心有顧慮也不說出來,有人卻實在忍不住。


    比如劉二女的堂伯劉樹根一家子。


    早年,為著爭奪劉二女娘家這一房的產業,兩家除了麵上好看點,私底下已經跟仇人也沒啥兩樣了。


    這次,也是因為張家到底不一樣了,劉樹根這才帶著一家子上門來。本來心裏就憋著一股氣呢,再看見劉王氏喜氣洋洋的樣兒,自然讓他們非常看不過眼了。


    這不,當下就見劉樹根的婆娘劉婆子斜著眼瞅著弟媳堂劉王氏,嘴裏卻朝左右嘀咕開了:


    “不就生了個丫頭片子?看那能的腳都不沾地的樣兒,還以為生了兒子呢,就是真生了兒子的誰家也沒這麽顯擺的……


    缺大德屁股冒煙的破絕戶,活該一輩子生賠錢貨……克夫克子的二婚頭,什麽時候被人休了才好呢。”


    說完,也不用筷子,直接拿手抓起一根雞腿就惡狠狠的吃起來。


    見此,同桌的人不約而同的皺皺眉。不過念著今兒到底是好日子,不好觸了主家的黴頭,其他人也沒吭聲。


    哪知,就是那麽巧,張裴氏正好轉到這邊來。


    ——她因為平時愛說愛鬧的,就被張知勁特意請來招待女客。


    如今聽見有人陰陽怪氣的罵劉二女,豈能樂意?


    當場就發作了:


    “你說誰呢?話說的那麽難聽,當這麽多人是聾子不成。這麽多吃的都堵不上你那狗嘴,讓你在這兒滿嘴噴糞。死不要臉的臭娘們,你還有臉吃肉,你咋不去吃屎呢,屎都比你值錢。”


    劉婆子氣的臉都青了,手裏的雞骨頭一摔,也不管自個滿嘴油沒擦,就囔囔開了:


    “俺說啥了,你跟大夥兒說說俺說啥了。用得著你在這兒打抱不平?你算老幾?俺再不好也是客人,劉二女就是讓你這樣招呼她伯娘的?她還想不想回娘家了?”


    張裴氏氣極:


    “跟二女有啥幹係?明明是你”


    話猶未完,不妨劉婆子竟然突兀的朝她動手了。


    張裴氏先被打的一懵,繼而腦子一熱哪裏能忍,再說平白無故的,又不是她親娘老子,憑啥挨打受罵。


    兩個人頓時打成了一團。


    周圍的人馬上成了被殃及的魚池,桌椅板凳杯盤碗筷也遭了殃;此事也很快驚動了男人那屋;就連劉二女都在房裏聽見了動靜,隻是她還在做月子,再著急也不能出來。


    提心吊膽了好久,好不容易才見沉著一張臉的劉王氏並滿臉怒容的張裴氏一塊進來,劉二女趕緊問道:


    “咋回事?外麵怎麽亂混混的?”


    張裴氏朝外呸了一口,本想和盤托出,顧忌著劉二女知道事情真相怕做不好月子,又把話吞回去了。


    劉王氏卻從閨女口中知道女婿的心意,當即撇嘴冷笑道:


    “還不是你那好伯娘紅眼病犯了……你說咱家哪裏對不起他們?


    當年明明說好了你哥給你爹傳宗接代,他們偏偏來攪合。你爹一死,他們就到你奶麵前挑撥,要不是如此,咱們有家有業的,那用求爺告奶的去要飯……


    要不是族裏攔著,我早就不跟他家來往了。


    看看他們辦的事,那麽一桌好菜好肉的多少人家還吃不上呢。偏堵不住她們的嘴,非得大高武聲的嚇叫喚,說啥憑啥咱們這麽多人給福圓一個丫頭片子照月子,也不看看她壓不壓得住。還說你生了個閨女,不趕緊想法,倒是大搖大擺的坐起月子了,也不怕以後生不出兒子被休了……”


    劉二女聞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也幸虧張知勁不僅是光說,平時比她還嬌慣閨女,讓她真正放心了,要不然她還不得氣死。


    但被人這麽說,心裏也氣的夠嗆。


    正說著,張知慧進來了。


    “怎麽樣,身子可利索了?生的順不順?這就是我侄女吧,看這小模樣,以後也是個有福的丫頭。還是弟妹你有福氣,這就兒女雙全了。”


    劉二女聽的順耳,立刻笑眯眯的回答:


    “好多了,生的可順了。”


    劉王氏也道:


    “可不是,統共也不過二三個時辰,省了生受老大的罪。”


    張知慧點點頭,又告罪:


    “本來早就該回來,偏偏趕上秀英的婚事有一些地方要跟娘商量,等到了村口,娘又被三伯祖母叫去了。”


    說到這裏,她忙住了嘴。


    可惜遲了,張裴氏登時臉都變了,心裏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急急得問:


    “那死老婆子說啥了?她又出啥幺蛾子了?”


    不是留了人看著家嗎?當家的啥吃的,楊氏幹啥吃的,她可是千交代萬交代,一定把王家人和那死老婆子看好的,這才多久就忘了?


    她就說這兩人不靠譜,早知道她就不出來了,真真是得不償失。


    劉二女見這情形,也跟著著急。劉王氏也聽聞過老三房的事,此時也不禁跟著歎氣。


    張知慧躊躇片刻:


    “好像是三伯祖母想著讓爹在縣衙裏給王家人找個生計。”


    張裴氏氣的直打哆嗦:


    “她怎麽敢,她哪來的臉,俺去找她。”


    說完便氣衝衝的走了,讓人想攔都沒攔住。


    過了一個時辰,張申氏才一臉疲憊的過來:


    “這幾日的事我都聽說了,讓你受委屈了。”


    這說的是王家人衝撞劉二女,導致她差點早產等事。


    劉二女搖搖頭:


    “如今想想俺倒沒啥,就是”


    她不知道該不該問。


    誰料張申氏倒是無所謂,先簡單提起去老三房的事:


    “……把我叫過去,說當年要不是她,你叔伯他們得餓死,如今她也活到這年紀了,也沒啥指望,隻一個不拘給王家大小子還是二小子安排個夥計……”


    說完,也許是太氣憤,難得排喧起早就去世的婆婆:


    “說起來也是上輩子的恩怨。當年的事外人說起來都說那李婆子不好,你祖父混賬。


    其實咱們自家知道自家事,你祖母立不起來也是真的。


    那時李老婆子隔三差五的就往家裏送兩把糧,明明除了老五年齡最小還不懂事外,大家都明白她這麽做的目的無外乎是踩著你祖母給她換好名聲,偏偏你祖母看不透,或者她看透了,但卻不想違背你祖父的意思。


    我倒知道她是好心,不想我們小輩們餓著。


    可她也不想想,她幾個兒子要是那糊塗的,隻管有吃有喝大家也算皆大歡喜。


    偏偏她有福氣,遇上的都有骨氣,她這樣低三下四委曲求全的,誰心裏不憋屈?誰帶著氣還吃的進去飯?


    何況人家真有好糧不留著自個吃,做啥給你?


    一堆兒摻了不知道多少石子,被蟲打了狗都不吃的雜糧,如今倒成了天大的恩情,倒被人拿來說嘴要挾我了。”


    說著,氣的眼淚否下來了。


    劉二女一聽,跟著著急:


    “那咋辦?可不能讓她們如意了。”


    幾十年前的事了,如今已經說不清了,莫不是要吃這個啞巴虧吧。


    張申氏見她如此,倒噗呲一下笑了:


    “沒事,她給我憋著壞,我也給她往歪裏使。”


    她對著劉二女母女讚揚:


    “多虧了知勁給我出主意,說她不是說要我們報答她的恩情嗎?那就報答,追根究底她如今是咱們張家的媳婦,當年那些糧食也是咱們張家的,既然如此,報答也該報答在張家人身上,正好她家黃米子不小了,也能出去做事。”


    劉二女聞言一愣,隨即忍不住心生歡喜,為張裴氏高興。


    劉王氏聽的有些羨慕,轉念一想,就劉東那身子骨,有那機會也輪不到他,輪到他她也不敢讓他去,想想不由得有些氣餒。


    不過轉念一想,平平安安也是福。


    老三房裏,李老太太和王大姑有些灰敗。


    送走張申氏和族人後,王大姑難得良心發現,為李老太太日後擔憂:


    “娘,這你日後可怎麽辦啊?”


    好不好的她們一家也不是這家的人,遲早總要離開回王家,到時候對方也奈何不了她,李老太太卻躲不出去。


    李老太太不在意:


    “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我都這個歲數了,還有幾天好活?幹什麽顧忌那麽多。難道我老老實實的,他們就會真心孝敬我?


    你看看,如今就把我當賊看了,以後,哼哼?指望他們還不如指望豬呢。


    既然如此,我幹嘛要讓他們痛快了?我拉不了墊背的,出出氣也不行?


    可恨如今族裏都出麵了,你不走不行。不過正好離開這麽多天了,你也該回去看看了。”


    她看著王大姑,許諾:


    “你別急,等有機會了我再給你捎信兒。我還偏不信這個邪了,回回族裏的人都向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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