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楊氏本來避到閨女房裏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兩天沒住人了,總感覺沒正屋暖和,因此張家元等一走,她就回來了。


    她不敢去找大夫——沒臉兒說啊,正拿著一個熟雞蛋在臉上來回的滾,隨即就見張趙氏推門進來。


    她立馬好似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一邊情不自禁的扭頭讓來人看不見她臉上的傷處,一邊聲厲內荏的遷怒:


    “你是來看俺笑話來了?可惜,讓你掃興了。”


    張趙氏扯扯嘴角,顧自找了個座兒坐下,這才漫不經心的道:


    “你又不是我,又不是我肚子裏的蛔蟲,就像你咋知道我是來看笑話一樣,掃興不掃興也不是由你說了算不是?”


    然後,她突然變了臉色,粗聲粗氣的道:


    “咋的,你是啥值錢的玩意兒,我還看不得了?”


    “你”


    張楊氏好懸沒被氣死,張嘴就要破口大罵,一不小心扯動傷口,腦子清醒了許多,偏偏嘴上不饒人,霎時反唇相譏:


    “俺沒得罪你吧?就是想舔人家的臭屁股,也不用急成這樣。”


    張趙氏聞言不由得嘖嘖出聲,一臉的不可思議:


    “你咋有臉說你沒得罪過我?”


    張楊氏一怔,可她思前想後真沒想到什麽。


    張趙氏見她那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模樣,忍不住大笑不止,一不小心淚花都嗆出來了,可她滿不在乎,反而不可置信的問:


    “你竟然不記得了?”


    她死死的看了張楊氏一眼,都把對方看瘮得慌了,才恍然大悟一般說道:


    “不過也是,像你這樣黑心腸殺千刀的貨,隻有旁人對不起你的時候,你哪記得你得罪旁人?


    你要真不記得,我給你提個醒。”


    她定定的看著對方,說了一句話:


    “那年我懷俺家老二的時候……”


    啥老二?她這二嫂大半輩子了統共不是就得了一個病秧子兒子?做啥白日夢呢?也不看看有沒有那個命?


    忽然,她腦海裏記起來一件已經遺忘許久的事來……


    張楊氏立刻如著雷劈,臉色陡的蒼白起來。


    這裏麵有個故事。


    說起來,自從成親後小二房看似一直住在張趙氏的娘家,而且還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連外人都說張家次比入贅的也不差兩樣了,可事實情況從來與現實都有差別。


    至少就在二十年前,張趙氏也回老家住過,甚至當年還頗受了一番折磨。


    追根究底,會發生這些事還是因為張趙氏沒有親兄弟。


    這年月誰家沒個兒子那就是個絕戶頭,連皇帝也不例外。


    普通老百姓更是被欺負也沒處申冤去。


    不用說外人忍不住想著出手整治你,本家人坐等著吃絕戶,想擎你那份產業的人更是大有人在,尤其趙父還頗有家資,嫉恨眼紅的人就尤其多了。


    當然,話又說回來了,隻要心懷貪念就算有兒子也備不住有人出手,但那到底名不正言不順,旁人總會顧忌點不是?


    無奸不商,對自家的處境,本就比一般人聰明許多的趙父不可能不心知肚明。


    原本他早該習慣,奈何人都有私心。


    沒誰願意把自己千辛萬苦掙來的產業拱手讓人,也不願意自己半輩子風光,臨老臨老卻看繼子的眼色過活,偏偏他這輩子什麽都順,還就兒女緣分實在強求不得。


    無奈之下,趙父隻得把主意打到了唯一的女兒張趙氏身上。


    到底是親生的,是他這輩子唯一的骨血,想著招個上門女婿也算一條路。


    既讓他以後得個外孫能繼承家業延續血脈,也能讓女兒過得舒心,不用像其他女子一樣去婆家受苦受累,簡直是一舉兩得三方得利。


    不過,有利就有弊,要想好事成真,其中也有一個不可大意的之處,那就是女婿的人選一定要挑好,要不然麵對的就是前拒狼,後迎虎兩麵夾擊的局麵。


    那樣,還不定比讓本家人吃絕戶強呢。


    畢竟本家人也姓趙,礙著幾分親戚情麵,也不會把事情做絕,大不了就是把閨女嫁出去不礙眼完事。


    最壞的也就是不給陪嫁,但族人隻有不傻,為了名聲上好看,就是做個花架子估計也得做。


    可上門女婿就不一定了。


    他混跡這麽些年,那種占了你家的產業不算,最後還把你閨女害死了的贅婿大有人在。


    笑話莫提,既然有了打算,女子年華易逝,他當然早早相看起來。


    可惜,也許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討厭,他看來看去總能挑點毛病,也就總沒個正經的人選。


    最後,還是張趙氏先看上了在他們家鋪子上做工的張家次。


    早就說了,張老五長得就不錯,作為他的兄弟,張家次自然也不差。


    正好張家次又進的是離趙家不遠的鋪子。


    趙家是商戶,且不是那種富可敵國或規矩大的,經常往來鋪子那都是常事,一來二去的兩人日久生情很平常。


    人本就是自個招進門的夥計,趙父對張家次理所當然比閨女了解,他顧不得為兩人私相授受暗通款曲生氣,首先考慮的就是張家次這個人選合不合適。


    他看來看去,尋思了又尋思,要說起來張家次的人品性格的確是個好的。


    本事雖然不大,但在他看來剛剛好。畢竟本事大的他也憂心人家看不上他這一畝三分地,然後不是人留不長久,就是把他家一把掀了。


    再說,錦上添花的是張家次還有幾個出挑的兄弟,就比如說能幹的且在縣衙的長兄。


    雖然現在位卑言輕,但架不住自家有錢啊,了不得自己舍棄大筆錢財,再加上對方轉營的本事,未必不能往上升官,那時候還能沒有他們兩家的好日子?


    ……


    隻除了身子骨兒弱外加認死理死活不入贅。


    偏偏這兩都是大問題。


    趙父都想硬著心腸棒打鴛鴦,也是張家次有運氣,隨後的其他人選不是人品有瑕——讓他看不上。就是和趙氏本家人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寧缺不能選。


    眼看張趙氏年齡大了耽誤不得,還整日擺出一副非君不嫁的架勢,一個疼愛子女的父母又哪裏強得過自己孩子?


    得了,天下本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人,對比之下,也隻能是這個了。


    隨後雙方各退了一步,他將女兒嫁出去,張家答應將來過繼給他一個外孫。


    眼看煮熟的鴨子飛了,趙氏本家人自然合夥兒阻攔。可惜因為趙父態度強硬,大有不惜魚死網破的意思,本家人誰都不想犧牲自己成全別人,也隻能暫且作罷。


    俗話說風水輪流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也許是命中合該有此一劫,那年趙氏又有身孕了。


    因著長子隨了父親從小是個體弱多病的,而這個肚子裏的、以後生出來要隨母姓趙姓的娃很多大夫看了都說是個健康的,趙父人逢喜事精神爽,越發有力氣了,便尋思著多為他的乖孫掙點家業,省的孩子以後吃苦受罪。


    可巧這年他鴻運當頭,做什麽生意都大順。


    以前都是就近做生意的趙父,這回難得有人提攜自己也有心便出了趟遠門。


    然後,沒一個月就半路出了岔子,更糟糕的是還被有心人故意傳了假消息回來。


    因為入贅的事,趙家和族裏本就勢如水火,如今這些人自然趁虛而入、趁機發難。


    趙母別看在子孫上底虛氣弱,為人處世倒不懦弱,關鍵時刻她也有心和女婿裏應外合撐起家中眼看快要倒塌的大梁。


    奈何本家人不給她這個機會。


    仗著人多勢眾,加上下麵有人反水,趙家母女雙拳難敵四手,趙家一時之間竟亂紛紛的。


    為了保護腹中的孩子,也是為了不被趙氏本家人全軍覆沒,好歹留一點血脈,張趙氏便被老娘匆匆忙忙的打發回了丈夫的老家……


    “想起來了吧?那時俺動了胎氣,急等著用銀子買藥呢,偏偏家裏被本家人霸占了,好不容易帶出來的銀子又被人搶了,無可奈何隻能借了。


    我頭一個想到就是你家。


    畢竟在這老家咱整個大家裏就你們有錢了。


    可沒想到,你明明手裏幾十上百的銀子握著,卻寧願睜眼說瞎話也不借給我半錢一兩。


    這也罷了。


    雖說你們的錢也是大哥和俺當家的私下接濟的,但你不仁我不能無義。


    既然到了你手裏那就是你自個的銀錢,你不借我也沒法兒。


    可是大哥大嫂後麵讓你捎回來的銀錢呢?”


    張趙氏不露聲色的瞅了一眼屋門,目光很快收回來:


    “為著三弟得罪了貴人,大哥那時候也過得艱難,好不容易求爺爺告奶奶的借來了銀子,你說說,去哪兒了?”


    張楊氏語塞,這事她沒法說,故而低著頭恨不得對方沒看見她。


    張趙氏偏不放過她,替她說出了答案:


    “你拿回娘家了。”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時候,怔怔的發塄了好一會兒,才輕聲細語道:


    “若是你但凡有啥人命關天的大事,我自認不是個小氣的,俺自認倒黴,也合該俺兒子沒那命生出來……結果……嗬嗬……


    我還是太傻了!”


    頓了頓,她站起來繼續道:


    “後來俺才聽說,因著你那好侄子欠了賭坊的錢,人家正好打上門來。


    楊家那些不幹人事、千刀萬剮都不為過的癟犢子玩意,懶得連豬都不如,平時不過靠吃自家閨女的血饃饃過活兒,此時哪有銀子還錢?


    咋辦?總不能讓自家的男娃白白受罪吧?可不就找到你這個好姑姑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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