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怎麽行?”


    聽了老父的建議,張陳氏第一個受不了:


    “伯書又不是那小貓小狗,讓咱們想丟就丟,想養就養。


    再說我養了他這麽久,你讓我怎麽忍心跟他分開?這不是生生的割我的肉?


    再說就算我願意,族裏那些人能願意?


    還有那抱養的小孩誰知道底子如何?


    好還罷了,大家都得利。


    萬一不好呢,咱們豈非還得給他收拾爛攤子?要不然就是咱們勞心勞肺養大他,最後卻跑了的。


    這些年咱們在外麵,您又不是沒見過這樣的事。


    更有那狠的,跑也就算了,連家裏的錢財都被他卷了個一幹二淨。


    那時候我們年紀也大了,去哪裏找他去?


    還有,抱養都是往小裏頭抱養,不是我說喪氣話,爹你看我和你女婿這歲數能撐到他大了?


    你說若是都指望不上他又何必折騰呢?


    這麽幾下算下來咱們又是何苦?”


    陳老爹斟酌了一下,覺得女兒說的也對,不禁發愁:


    “女婿哪兒怕是不好辦?”


    何止不好辦,簡直是反對。


    張陳氏心裏發狠:可那又如何?


    從他們這房挑中張伯書過繼開始,她與劉二女暗地裏就成了冤家對頭,沒有和解的可能。


    畢竟她想跟張伯書做一對有感情的祖孫,而不隻是名義上叫著好聽。


    別小看這裏的區別,這其中的名堂老大了。


    這樣的話,劉二女這個人就在中間太礙眼了。


    想到這裏,她就覺得劉二女太沒眼色太貪心了。


    終究她也不是一直這樣隔開他們母子,誰讓她年紀比劉二女大,總會先走一步?


    到時,伯書不是還會回到她身邊?


    再說她這輩子也就伯書一個指望,劉二女卻還能再生,萬萬不會缺兒女,所以劉二女有啥好爭的?


    不是想跟她搶人嗎?


    行啊,她還偏不信這個邪了。


    想到此,張陳氏特強硬:


    “不好辦也得辦,這事得聽我的。你女婿心軟,他到底顧著一家子血脈之情呢。”


    還是那句話,誰的孩子誰心疼,對此陳老爹沒反對。


    同樣,誰的媳婦誰也心疼。


    別看張家善氣衝衝的出來了,可他沒跑遠,就在院內站著呢。


    其實他一出門就後悔了。


    複想到張陳氏這二三十年隨他經曆了那麽多風風雨雨,他的心就軟了一大截,再隱隱約約聽著他們父女抱頭痛哭,他當場便連最後一點氣都沒了。


    隻是總不好空手回去,沒辦法,隻能去族學哪兒找張知勁。


    恰好,這會兒張知勁不忙。


    兩人便相攜著來到大房的窯洞。


    ——怕空著房子不好,大房早就交代張知勁等人,讓他們需要時就用。


    是以平時張家善就帶著張伯書在這兒讀書。


    兩人分開坐定。


    別看張家善主意早就打算好了,但話總不能一上來就說,容易引起誤會,於是先做了些鋪墊,問:


    “族學建的怎麽樣了?”


    張知勁明知道他無話找話——剛剛他去過,還能看不見?不過他沉得住氣,便若無其事的回道:


    “大體上建好了,現在在粉牆。


    完了,還有盤炕、修茅房這等小活兒,餘下的就是門窗,先生房裏的各種家具和學堂的桌椅板凳是大頭,我正拿不定主意是直接去縣城店裏買呢,還是咱們出口料,就雇木匠上門來做。”


    張家善聞言,趕緊擺手:


    “都不用。”


    看張知勁疑惑不解,他低聲告知:


    “郭先生已經到了,隻是他不願張揚便沒傳出風聲來。


    聽說縣尊大人非得留他一起過完年再走,可他記掛著咱們這族學,兩人僵持不下,你大伯費力打了圓場,郭大儒這才退了一步。


    隻是縣尊大人也覺得對不住他,便盡量彌補一二。


    隻是別的也插不上手,想著他眼光高,這家具什麽得他看上才是,所以這會兒便讓你大伯知會咱們一聲,那些用不著咱們操心了。”


    如此也好,張知勁沒有不願意。


    相反這還是好事。


    到底縣尊出手,那些家具什麽的差不了。


    看他想的明白,張家善逐漸步入正題:


    “不管縣尊目的為何,得利的總是咱們,所以我準備從明兒起帶著伯書閉門讀書。


    總不能等開年大儒來了,咱們連個像樣的蒙童都拿不出手,那也太對不起他們的栽培之恩了。”


    這樣一來,他們祖孫倆一直在一起,劉二女當然得避嫌。


    二來,讀書是大事,隻要懂點事的人就不會沒眼色的來打擾。


    如此,劉二女自然而然便和張伯書隔開了。


    反倒是張陳氏沒這麽多顧忌。


    這樣,他也算不負老婆子所托了吧。


    張知勁雖然隱隱約約覺得哪裏不對勁,但張家善說的也有理,他自然不會推脫。


    兩人又商酌了一番,便各自分開。


    張知勁見時候不早了,便幹脆回家吃響午飯。


    劉二女今天很高興,看時辰不早,便跟兒子一起動手做了四個菜,再煮了一鍋小米飯,就等著張知勁回來了。


    張知勁一看他們母子那副和樂融融的樣子,忽的靈光一閃,以前的那些種種不對勁的地方立時皆一一湧現在腦海裏,這麽前後一印證,他哪裏還想不透?


    他不禁暗嘲,一般人家都是繼父和繼子合不來,到他這裏,他還沒怎麽著呢,他這三伯娘卻比他還急,真是讓人既無語又好笑。


    當然有人會問,明明是張家善拐著彎的跟他說的,為什麽他會認為是張陳氏在後麵搗鬼?


    很簡單,除了他與張家善相處了許久,自認有幾分眼力,看出他幾分為人外,主要張陳氏尋常的舉止言談太外露了,讓人想不注意都難。


    不過,他卻不會跟張家善夫婦唱反調。


    一來,這畢竟是張家善頭一次就這事做手腳,雖然是拐著彎的提,但他不能不給個麵子。


    二來,他們做的也對,到底張伯書是過繼的。


    雖則張伯書是劉二女親生的,但過繼了就是過繼了。


    不僅祖宗理法在那兒擺著呢,就是從私心來說,人家又不是做善事的,過繼了你一個孩子,不僅送房送錢財,還什麽好處也不要,誰這麽傻?


    但是吧,要是張家善夫婦一直這樣他也不能答應,除了事不過三


    ,人心中得有一杆秤之外,誰讓還有一個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


    當然他還有自己的小心思。


    這年月講究個多子多福兒孫滿堂,像大戶人家吧,因為母親不是同一個,如此雖然一家子子女不少,可被妻妾們分攤下來就少了,這樣還能保證這些孩子們被各自母親當寶,當成指望。


    可鄉下人家,誰家不是一個母親就生一大溜兒孩子?


    這孩子多了當然就不值錢了,自然這個得父母關心多了,那個得父母關心就少了。


    本來這要是同父同母也沒啥,誰家父母都不可能一碗水端平,就是父母自覺斷平了,奈何兒女們各有心腸,估計還覺得不滿意,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偏偏他家不是不一樣嗎?


    張知勁成親前答應的事,那肯定不會做不到,起碼大麵上肯定過得去,而且他也不會暗裏對繼子使絆子,隻是要有那機會能為未來的兒女多掙點母親的寵,他也不會手軟就是。


    不提這些小心思。


    隻說當下,張知勁看著炕桌上那四個菜,韭菜炒雞蛋,炒羊肉,幹茄子炒肉片,外加一個胡蘿卜炒土豆絲,都是他愛吃的。


    至於劉二女母子,他們苦日子趟過來的,自然不會挑食。


    ——平常隻要能吃飽就行,更別說今天的飯菜還夠豐盛。


    何況,劉二女做的飯又好吃。


    於是,天大地大,吃飯最大,眼下三個人便分開坐下吃飯。


    一時飯畢,稍作休息,張伯書便告辭回去。


    當然他有些舍不得,奈何還有課業要做,母子倆隻得依依惜別。


    隨後,劉二女心情低落的回轉窯洞裏,卻被張知勁拉過來說話:


    “我跟你說個事。”


    “啥?”


    張知勁便將張家善告訴他的消息刪刪減減的複述了一遍,又道:


    “說是這麽說,不過大伯父他們估計郭大儒也不一定待到過完年。


    到時,正是缺糧少菜的時候,雖然縣尊他們肯定不會虧待郭大儒,可咱們也不能幹看著。


    我聽說咱們鄉下過年也要準備好多吃的。”


    這是聽族學裏幹活的人說的。


    不是要過年了嗎?便不免議論了幾分,他或多或少的聽了幾耳朵。


    “是。”


    說起自己拿手的,劉二女來勁兒了:


    “不管家裏窮富,過年前誰家都得準備好多吃的。


    一是寒冬臘月的放得住。


    二是省勁兒,勞累了一年了,大過年的誰家都會歇歇,做飯能省事就省事。


    三來也是想吃幾天好的。


    隻不過窮人家隻能做點窩窩頭,雜麵包子這些,家裏的過得去的花樣就多了。


    雞鴨魚肉,豆腐丸子這些就不說了。


    光包子,俺會的餡就有十幾種……”


    張知勁從來不知道劉二女也能這麽會說。


    好不容易等她說完了,張知勁就趁機攛掇她:


    “那咱們今年何不多做點,到時候也是個順水人情,就算事不行,咱們吃也不拋費,你看呢?”


    劉二女當然沒意見。


    一來家裏現在吃的起。


    二來,要是讓她出麵跟郭大儒打交道,以她的薄臉皮不一定做的出來,但這不是有張知勁嗎?


    而且明擺著對張伯書有利的事,她傻了才會反對。


    至於出點力氣,那是鄉下人最不值錢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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