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元目送,直到人拐過牆角看不見,這才回轉。


    他一頭紮進五房,張老五已醒了,直挺挺的躺著,大睜著眼盯著屋頂,半天也不眨一下。


    張楊氏逶頓在牆角地上,張知壯兩兄弟失魂落魄的挨著坐在炕邊,幾人誰也不說話,屋裏死氣沉沉的。


    張家元臉色陰了,朝著張知壯兄弟發火:“都不說話在這幹嘛呢?你爹都醒了不說去跟我說一聲,連侍候他都不會?還有你娘,她再犯大錯也是你們的親娘,你們就讓她坐在涼地上?”


    張知壯兄弟兩個慌忙站好,張知少抖機靈搶先跟伯父匯報老父的病情:總得來說沒啥事。為啥吐血?氣極攻心罷了,吐出血反而比憋著那口氣好,再吃兩幅藥以後用心保養沒事。


    張知壯隱晦的狠狠瞪了他一眼,憋著氣去把張楊氏扶起來坐好。


    張楊氏可憐兮兮的看著長子,沒辦法她害怕的很,就怕張家元過來是讓張老五休她的。


    張知壯垂著眼皮沒看她,迅速安放好她,走到父親身後站好。


    張家元坐到炕邊,張老五已巍顫顫的坐起來了,他伸出手抓著大哥,哭叫道:“大哥,我們沒法過了!”


    張家元“哼”了一聲,喝道:“怎麽沒法活?你們不是好好的?丟點錢而已,反正在你手上你也花不了。


    倒是楊氏你看怎麽辦?”


    張楊氏心頭一緊。


    張老五有點為難,剛知道張楊氏把家中的錢財偷給楊家後,他真恨不得她去死。


    可過了這麽半天,他的腦袋清醒了,考慮的也多了。


    首先張楊氏好打發,憑她犯的錯任誰都說不出二話來。


    可她去後,他要不要娶繼婦?


    娶吧,他也四十多了,多少年輕人還娶不上媳婦呢,還不得被人罵是老不休?


    而且人選呢?


    跟兒子差不多的你好意思?


    年長的不是寡婦就是有問題的,這些人多半有兒女。他們家本來就亂了,在再加上半路夫妻前窩後窩的兒女,直接別過日子了。


    還有‘知人知麵不知心’,說不定下一個還不如現在的好呢。


    當然他可以不娶。


    但張知少和張貴英可沒嫁娶呢,沒有母親對他們的婚姻有很大的影響。


    所以他想將張楊氏留下。


    如此上麵的一切擔憂都沒了。


    而且‘少年夫妻老來伴’,他們不是沒有夫妻情分的。且隨著他年紀大了,日後的養老也成了問題。


    他是不怕兒子們待他老了後惡死他的,他們不敢。


    但端茶倒水侍奉湯藥呢?


    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到時候他若有個萬一,說不得還是得指望枕邊人。


    隻是前腳大哥揭發了楊氏,他後腳就違了大哥意思,是不是不太好?


    以前他有錢的時候還能抻一抻,可如今呢?再過幾個月知少就能娶媳婦了,貴英也該說婆家了,還有大壯一直沒個後也不成事呀!這些可都需要錢財!


    猶豫了片刻,張老五唯唯諾諾的反問:“大哥看呢?”


    張家元一看他那損樣氣就不打一處來,在聽他話裏的意思跟他耍心眼,大怒道:


    “那是我媳婦嗎?願意不願意跟她過下去你不知道?現在問我了,以前我說過多少回了,你不全當耳旁風了嗎?”


    張老五見他真怒了,起身欲走,忙趕緊小心翼翼的道:“留下吧?”


    張家元又問張知壯兄弟,倆人想了想,雖然他們恨張楊氏恨得要死,但到底親娘留下利大。


    於是也說留下。


    劉二女和宋氏本來在灶房熬藥,她們母子和張老五三個人兩個爐子輪流熬著。


    因為怕混了,她聚精會神的盯著,對於正房的事便沒注意。


    不過她注意也沒用,沒人會問她一個寡婦。


    而且她也沒在意那些錢財,不是她不想要,而是她有自知之明。


    但宋氏就不一樣了,沒子一直是她的心病。而張楊氏偷錢回娘家這件事就像最後一根稻草一樣快把她逼瘋了。


    她即恨不得張楊氏去死,又不想來個後婆婆,再想想被楊家拿了那麽多錢,整個人心如刀絞,坐立難安。


    眼見張家元來五房了,她腦子一熱,放下手中亂寫亂畫的棍子站起來便跑。


    正好伯書的藥煎好了,劉二女忙拿鍋排端了涼了一會兒的先給公公煎的湯藥跟上。


    宋氏的樣子太慌亂了,她不放心。


    宋氏一頭紮進正房內,正逢張家元讓兩個侄子表態。


    她猛的闖進來隻把眾人嚇了一跳,張家元微皺眉頭,就見劉二女端著湯藥緊跟著進來。


    宋氏一進門一個激靈就醒神了,心中止不住的後悔,她莽撞了!


    正不知所措,劉二女用胳膊肘悄悄的搗了她一下。


    她看過去,劉二女眼皮垂了垂,她心領神會,接過鍋排,急走了幾步停下,讓張知壯端過藥碗。


    張家元看侄子兩個侍奉張老五吃起藥來,眉頭總算舒展開來。


    他看著準備退下的兩妯娌問道:“既然你們碰到了,也說說吧?”


    劉二女不明所以,宋氏是聽到話音的,她倏然一滯覺得有口難言。


    按本心來說她恨死張楊氏了,但就像張老五想的那樣,走了一個張楊氏簡單,後續麻煩呀。


    ‘做生不如做熟’,她又不傻。


    並且當著婆婆丈夫的麵她隻要想過下去就不會說婆婆的壞話。


    而且還不能等太久再回答,不然說不得就是他們心中的一根刺。


    她咬咬牙艱難的道:“我聽大壯的。”明麵不能說,私下裏可以出手,要不然難解我心頭之恨。


    劉二女立時順著話說道:“我聽爹的。”


    張家元換了個姿勢坐著,無所謂的道:“既然你們都說留,那就留吧。隻是以後別後悔,記著也沒人逼過你們。”


    張楊氏鬆了口氣,偷偷瞪了兩點媳婦一眼,恰好被張家元逮個正著。


    他鄙夷不屑的看著她,語帶威脅道:“你雖然被留下來了,但你做下的惡事卻有人記著呢。況且事不過三,這家裏不是缺了你就不成的。


    所以你以後好自為之,別以為留下來就太平無事了。不信,你試試!”


    張楊氏一窒,想到被打倒捆起來的哥哥一家。那可憐淒慘的樣她現在回想起來都心驚肉跳。


    她可是怕了這位大伯哥了。


    張家元厭惡的別過眼,又衝著張老五道:“還有你。你敢說她做的事你啥都不知道?我記得你娶親時我和你二哥可跟你說過楊家的事。


    要不是你黏黏扯扯,要是她頭一次偷錢你就給她一個厲害,她敢那麽大膽?


    要我說她這樣都是你縱出來的。若說她做的錯事她有兩分不是,你就得擔著那八分。


    希望你以後記住教訓。


    要不然你就可著勁任楊氏胡鬧好了,我們也敬佩你是個漢子。”


    張老五淚眼汪汪的,握著張家元的手隻叫著“大哥”。


    張家元隻覺得他遲早得被氣死,他煩躁不已的對張楊氏婆媳三人道:“你們先出去。”


    三人不敢怠慢,忙遠遠避開。


    他才交代道:“如今隻有我們自家骨肉啦,我就有話直說。


    我早說過不會私下再接濟五房了,這一點以後也不會變。隻是你們再不好那也是我的親兄弟親侄子,但凡婚嫁病死我絕不會袖手旁觀。


    隻是禮尚往來,你們以後也別淨想吃白食。我交代你們的事也得做好。”


    父子三人又驚又喜,互相看了看。張老五忐忑難安的問:“大哥,是啥事啊?”


    張家元瞅了他們一眼,查看了屋外無人偷聽,方仔細交代了兩件事。


    第一,跟楊家人斷了來往。若把他們推到孫家鬧去最好。


    第二,把他可能要升官的事說了,讓他們以後謹言慎行。


    為了防止他們不以為然,他將其中好處凶險說了。


    目前張家元隻是典史,屬於吏不在流。若真能得償所願,他就變成官了,雖然隻是官中最小的九品。


    到時張老五他們無疑也能跟著沾光。


    隻是雖然縣太爺挺重視他的,他也有一些人脈,但並不代表主薄這位置就非他莫屬了。


    孫家就是他前進路上一大勁敵,因為孫家二爺也看上這個位置了。


    他們經商有方、消息靈通,且人脈隻多不少。張家元明知不可為,但他想正大光明拚一拚,不論輸贏他都無憾。


    那知孫家卻下黑手。


    不要跟他說楊家來鬧事裏麵沒有孫家的挑撥。要不然楊貴華出嫁幾年了,往常怎麽沒見她回過娘家?


    這是看城裏沒下手成功,改對家裏人下手了?


    幸虧他早走準備。


    不過他再厲害,有親人使勁拖後腿也不成啊,所以張老五他們也該警醒些啦。


    張老五父子聽的目瞪口呆,對楊家是恨上加恨,真想破口大罵。


    三人激動的連連保證一定聽張家元的話。


    末了,張家元又將明天大房離開的話說了。


    張老五父子知道他是為升官的事去忙活了,恨不得自己輕身上陣,那會阻攔?


    何況他們也攔不住啊。


    再說張家元告假回來都這麽久了,再不回去也太不像樣了。


    正房裏告一段落,窯洞裏張知慧也來向劉二女告別。


    兩人依依惜別了半天,張知慧又邀請劉二女出孝後去韓家做客。


    天察黑時張知慧才回大房去。


    劉二女湊活著吃了一頓飯,母子倆早早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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