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冉趾高氣昂地來,渾渾噩噩地回,琳夫人看在眼裏,對蘇瑾的認識又加深了幾分。


    好在經過蘇瑾和宋維等人的一夜檢查,並沒有人感染真正的花柳病。


    除了還在發燒的武亭侯夫人和琳夫人,其他人都陸陸續續地回了京城。


    天一亮林碩就來接肅國公夫人和林蕎了,他跟著楚雲琛奔波一夜,早就沒了剛來皇莊時的神采飛揚,連衣服都被掛了絲。


    看著林蕎依依不舍地上了馬車,林碩真心實意地與蘇瑾道謝:“蘇醫女,多虧有你在這,我才能放心地跟著朔王爺!”


    在外麵,林碩不會叫楚雲琛“阿澈”。


    蘇瑾道:“我是醫者,這是我的分內之事。世子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林碩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對了,王爺讓我跟蘇醫女說一聲,京城一切都如蘇醫女所料。”


    蘇瑾眼神一動,楚雲琛知道她在想什麽?不然怎麽會讓林碩帶這句話給她?


    與此同時京城裏也終於傳來消息,宣平侯府被封了。


    帶人去封的正巧是軍尉長李馳。


    “大膽李馳!你敢在我宣平侯府如此放肆!”


    宣平侯府的院中站滿了人,最中間的是宣平侯和李馳,李馳身後是一眾禁軍,個個不苟言笑,是正規的宮中軍隊。


    宣平侯的身後則是數不清的女眷奴仆。


    宣平侯夫人已沒了平日的悠閑散漫,緊緊地靠著喬嬤嬤,其餘的女眷也目光惶然,她們這一生都被禁錮在這方寸之地,不知道低垂的屋簷外麵是尖利的刀與劍,還是耀眼的光和亮。


    李馳並不理會宣平侯的震怒。他不懂朝堂彎彎繞繞,他隻要忠於楚君就夠了。


    於是年近古稀的宣平侯被身強力壯的兵士“請”到一旁,而女眷們則在院落中跪倒一片請求李馳放過她們。


    她們其中有剛剛出了小月子、頭上戴著抹額的婦人,有抱著繈褓裏的嬰兒目光戚戚的婦人,也有把頭上的釵環偷偷藏在袖子裏伺機逃跑的婦人。


    她們都是婦人,叛亂也好戰亂也罷,婦人的命總是更輕賤些,她們總要為自己做打算。


    這些道理蘇瑾懂,楚雲秀也懂,但李馳不會懂,宣平侯更不會懂。


    他氣血上湧地看著自己心思各異的妾室們,“難道你們還想跑?你們既進了侯府,就生是侯府的人,死是侯府的鬼!”


    跪在人群中的陳姨娘聽了這話,把頭埋得更低。


    沒有一刻比現在更讓她慶幸廖慧不在這裏,在所有人的眼裏,都認為廖慧失蹤了,甚至已經是個死人了。


    沒關係,這很好,陳姨娘有些瘋狂地想,就讓侯府趕快覆滅,這樣廖慧的身份就不會再被任何人挖掘,她可以做一個普通的民間少女,也不用再碰上盧玉安這樣的人渣......


    然而李馳並沒有像話本子說的那樣斬盡殺絕,他隻是把他們都關押了起來,整座侯府成為一個另類的監牢。


    ......


    陳姨娘坐在屋中不停向外張望著。


    就在剛才,一個她院子裏的三等小廝和她說,午後有一個人會來見她。


    她不知道來人是誰,要對她做什麽,隻好在屋中手足無措地等候著。


    門簾掀起來,一個小丫鬟端著她的藥碗進來。


    陳姨娘有些驚訝,她本以為李馳會讓人停了她的藥,畢竟此時的她應該算是罪眷。


    “放這裏吧,我一會再喝。”


    那個丫鬟卻沒有動。


    陳姨娘不解地抬頭,就看見對方那張熟悉的臉——陳姨娘騰地站了起來。


    “阿慧!”


    陳姨娘瞪大雙眼,鼻子一酸就流出兩行清淚來。她緊緊抓住廖慧的手,像是抓住失而複得的珍寶。


    這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女兒啊。


    看著陳姨娘的淚眼,廖慧心疼地反握住陳姨娘的手,她的手已經瘦得隻剩下薄薄的一層皮肉,輕易就摸到了筋和骨。


    陳姨娘輕聲地說:“沒事,沒事,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姨娘就放心了。”


    陳姨娘有太多的話想問廖慧,比如她這些日子去了哪裏,真的像蘇瑾說的那樣藏身於朔王府嗎?還有,她到底是怎麽進來的,明明侯府已經被封鎖了......


    可陳姨娘囁嚅著,不知如何開口。


    廖慧見狀拉著陳姨娘坐下,微笑地看著她。


    陳姨娘這才意識到不對勁。


    “阿慧,你怎麽不說話?”


    廖慧看著陳姨娘的眼睛,在她濡濕的手心寫下:“我的嗓子壞了。”


    陳姨娘的大腦有片刻的空白,緊接著她不可置信地說:“阿慧,你說什麽?”


    廖慧看見桌上放著筆墨紙硯,便拿過來一筆一劃地寫下:我的嗓子,壞了。


    陳姨娘的呼吸聲猛地一沉,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淚又落了下來,“怎麽會,怎麽會這樣?”


    一個好好的女孩子,卻成了啞巴,這讓她以後怎麽嫁人生子、怎麽在這個世間生存!


    “是不是,是不是朔王爺和蘇醫女對你做了什麽?不然怎麽會......”


    陳姨娘哭得不能自已,廖慧忙在紙上安撫她:


    ——我沒事,如果不是蘇醫女救我,恐怕我連命都要丟了,姨娘千萬不要說這樣的話。


    “那是怎麽回事?”


    ——這個我以後再和您說,我今日來是想問您一件事。


    陳姨娘見廖慧的表情是少見的嚴肅,便壓下了心酸,“你說。”


    ——我到底是您和誰的骨肉?


    這樣問有些大逆不道,先前她找到楚雲琛向他表達自己想來侯府的意向時,楚雲琛也說這樣或許會令她為難。


    但廖慧覺得,不破不立,這世上有幾個人活到這麽大還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的?


    從前她以為日子得過且過也沒什麽不好的,能嫁一個如意郎君,就是上天對她一個小小庶女最大的恩賜了。


    但後來,有一個人用一舉一動告訴她,女子也可以靠自己安身立命,不必寄身後宅,不必相夫教子,隻要有一門技藝——哪怕這門技藝在一些人眼裏是下九流的東西。


    廖慧唯唯諾諾了這些年,在她昏迷後醒來看見蘇瑾的那一刻,她忽然就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想清醒一點,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誰,想像蘇瑾心無旁騖地鑽研醫術那樣,把命運握在自己的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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