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無眠。


    廖慧一直昏迷不醒,盧玉安倒是中途吐了一回,但後來又昏昏沉沉了。


    折騰了一晚上,直到天空中微微有了橘紅的光影,盧玉安才悠悠轉醒。


    醒來第一眼還有些懵,床下的墊子有點硬,不像是他在侯府常睡的那床墊子,屋裏一股衝鼻的藥味,但他在侯府的房間裏掛滿了廖慧為他縫的香囊,很是清香。


    廖慧......對了,廖慧!


    廖慧還活著嗎?


    盧玉安掙紮著從床上坐起來,卻碰到了床邊的桌子,發出了響聲。


    守在外麵的阿芙和長樂也被吵醒,揉了揉眼睛進來看他。


    盧玉安看著這兩個完全陌生的人,麵露驚恐,“你們是誰?這是哪裏?”


    話說出來他就愣住了,因為他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再不複從前的溫和清澈,而是啞得像口破鑼!


    “你們對我做了什麽!”


    阿芙沒好氣地把被他撞歪的桌子扶正,揉揉耳朵,“我說盧公子,你還是少說幾句吧,你知道自己的聲音有多難聽嗎?”


    長樂也幫腔:“就是,不知道的人以為樹上的烏鴉成了精呢!”


    盧玉安伸出顫抖的手指著他們:“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我是宣平侯府的人!宣平侯府!”


    話音落下,麵前的兩個人不但沒有露出他想象中的畏懼,反而更加鄙夷地看著他。


    “聽見了聽見了,不用你重複,實話告訴你,別說你這狐假虎威的小人,就算今日宣平侯本人來了,”長樂嫌惡地把他那根礙眼的手指頭掰開,“在我們王爺麵前也得收斂收斂!”


    說罷就去裏麵查看廖慧的情況了。


    盧玉安愣怔在床上,這小宦官剛才說什麽?王爺?該不會......是朔王爺吧?


    廖慧竟然早已醒了,平靜地聽著外麵盧玉安的鬧劇,表情沒有絲毫波動。


    長樂喜得趕緊讓阿芙去請蘇瑾,蘇瑾和楚雲琛都在書房,聽了阿芙的話,二人一起過來了。


    盧玉安看見楚雲琛的那一刻瞳孔微縮,雙手不由握緊了身上的被褥。


    楚雲琛不便進內間,就在外間找了個地方坐下,長樂體貼地為他煮了新茶。


    “看樣子,盧公子對本王很熟悉。”


    盧玉安不安地繃緊了身子。


    內間。


    蘇瑾坐在廖慧身邊為她把脈。


    廖慧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眼神裏是自己不曾察覺的一絲羨慕。


    從昨日昏迷後,她仿佛陷入了一場冗長的夢裏。她出生在一個雪天,宣平侯宿在另一個姬妾的房中,由於雪天路滑,她又是個女孩,便始終沒有過來看她。


    她的母親陳姨娘小心翼翼地把她養大,不求她冒尖紮眼,隻盼能順順利利地在夫人手下長大、成家。


    她也很聽姨娘的話,盡力扮演好一個扔在人群中就看不見的庶女的角色。沒有人幫她張羅婚事,將來年歲大了,她或許會嫁給一個窮書生,或許會被父親母親嫁給某個老頭子做續弦,又或許直接一頂小轎,就如同她的母親那樣,趁著黃昏抬進某位皇子的後院。


    但這一切被一個人的出現打破。他那日站在人群中,身著寶藍底菖蒲紋杭綢直綴,是那樣耀眼。


    他會在寒冬的雪後為她摘一株長得最好的梅花,會在初春到來時帶她去她從未去過的郊外玩。他小心翼翼地為她編花環的樣子,被她認真放在心上。


    是京城的初春,也是她的初春。春色撩人,穠豔欲滴。


    他說他會娶她。


    他說她會成為她永遠的依靠。


    她信。


    所以當她為了母親的病向他求助而他說自己無能為力的時候,她雖有些失望,卻也能理解他。


    所以當他告訴自己有一個鋌而走險的方法既可以救她母親又可以改變處境時,她毫不猶豫就答應下來。


    他說即使不成也不要緊,他會去求自己的侯夫人,他的姑母,求她把自己嫁給他。


    廖慧的雙眼逐漸模糊,她看向屏風後的外間,那裏異常沉默,或許是看見大名鼎鼎的朔王爺,他也嚇得說不出話了吧。


    不再以愛慕他的角度來看他,他也不過是一個膽小怕事、貪圖享樂、虛有其表的男人而已。


    正想著,就感覺自己的臉頰覆上了什麽柔軟的布料,原來是蘇瑾用帕子將她不自覺間流出的淚擦掉了。


    這樣溫柔的動作,卻讓廖慧的淚更加洶湧地流出來,很快就將帕子打濕。


    望著廖慧那雙悲戚的杏眼,蘇瑾知道,她定是猜到了自己的情況。


    是的,廖慧咬著牙不肯哭出聲來,因為她知道,即使她想要哭出聲,也不能了。


    她的嗓子,再也說不出話了。


    她從來是一個沉默的女孩,挨喬嬤嬤打時她不叫,夜裏偷偷哭泣時也忍著不出聲,可直到現在她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說話的能力時,她才發現,她是想要說話的,她甚至還想要嘶吼,還想要質問,還想要怒斥這世間一切不平、不公、不甘、不忿之事!


    可她不能。


    她沉默地喝下仆人喂她的藥,指了指桌上的紙筆。


    外麵那個大男人尚且要死不活,裏麵這個柔弱的姑娘卻強撐著坐了起來,咬著牙寫下了她知道的關於盧玉安的所有事。


    包括昨日在那座別院裏發生的一切。


    她不傻,自然猜到是楚雲琛和蘇瑾救了她,而他們能及時救下她,想必也與昨日別院裏的事脫不了幹係。


    自己的加上她娘的,她欠了他們兩條命,她總要拚盡力氣報恩。


    ————


    “是那人讓盧玉安說服廖慧來找我的?”


    “準確地說,是盧玉安求他救治陳姨娘,他則給盧玉安指了另一條路。”


    也就是去找蘇瑾。


    蘇瑾出乎意料地站起來。


    “怎麽會是他?”


    “你的意思是,不應該是他?”楚雲琛疑惑道。


    蘇瑾麵露思索之色,“如果是他的話,我先前的猜測——便都是錯的。”


    “您還記得我們在那間別院裏看見的那片田地嗎?在田地正中間,種植的正是馬錢子、草烏和金櫻根等,這些都是陳姨娘所中之毒,我還以為......我還以為是那人指使盧玉安下的毒。”


    “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就一定不會讓廖慧找我救治陳姨娘了。”


    楚雲琛點頭,“盧玉安想要求娶廖慧,如果陳姨娘身亡,廖慧是需要為她守孝的。”


    這是前朝末帝定的規矩,因為他非中宮出身,他的母親也隻是先帝身邊的一個婕妤。於是他便要求百姓家中即使侍妾去世,其子女也應該為其守孝。


    不過到了現在各國分崩離析,這個規矩也逐漸有些改變,但大多數人還是遵守的。


    所以,盧玉安應該比廖慧更希望陳姨娘活著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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