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藥名為玉牽機,若用量少則為藥,用量大則為毒。隻看夫人的症狀,我更傾向於,此人是將微微超過劑量的玉牽機摻在夫人日常的飲食裏,日積月累,方才顯露出病態。”


    此刻已近戌時,城中已經宵禁,蘇瑾和楚雲琛草草用了晚飯便又進了書房商討昭夫人的病情。


    “所以,入手之處,便是查七年前母妃身邊的人。”


    七年前,昭夫人的身邊究竟有哪些不該出現的人出現過,而昭夫人中毒,和七年前楚宮的宮變有無關係?


    蘇瑾從未想過,驍勇善戰的青年將軍楚雲琛,有一天也會被這些迷霧重重的宮闈之事模糊了方向。


    二人坐在燈下,蘇瑾將莊子裏的醫書盡數搬來,逐字翻閱,楚雲琛便將她挑選出來的草藥記錄在紙上,不知不覺便到了深夜。


    反複斟酌用量後,蘇瑾將手中的方子吹了吹,遞給了楚雲琛。


    楚雲琛接過,蘇瑾字如其人,娟秀淡雅的字跡中掩藏了一絲不羈,雖然字字端方,收尾卻盡顯舒展。


    楚雲琛抬頭看了一眼蘇瑾,燈下的蘇瑾格外的淡然,一張看不見表情的臉上有些疲色,如今正疑惑地回望他。


    楚雲琛沒說什麽,將幾張方子一起收起,“母妃的毒,蘇姑娘有幾分把握?”


    蘇瑾默了默,“不瞞王爺,若隻說玉牽機,恐怕暫時找不到比我更擅長解毒的人。”


    楚雲琛有些驚訝,從未有人敢這樣答他,即使是德高望重的宮廷禦醫,也隻說有三成希望。


    蘇瑾深吸一口氣,“其實,我之所以懷疑衛衍,還有一個原因。他的母親,是死於玉牽機之毒。”


    雖然他的母親死於衛衍去衛國之後,蘇瑾也並未在燕宮發現有誰在查她的死因,但蘇瑾就是莫名其妙地想到了他。


    或許是因為他與她彼此之間太熟悉,在衛衍得知母親死訊的時候,是不是也很快便想到了她?


    “你的意思是,”楚雲琛把快要燃盡的燈芯重新剪了剪,燈芯重新熾熱地燃起來,“給他母親下玉牽機的人,是你。”


    “是。”


    那是她第一次主動害人,殺人的感覺並不好,可看著那位平日裏端莊虛偽的女人麵容扭曲地趴在地上時,蘇瑾不得不承認,她是暢快的。


    不是為了殺人而暢快,而是因為在那個時候,她的命終於被握在了自己的手裏。


    多年來壓抑的神經,在看見衛衍母親嘴邊那道暗紅的血跡時張狂地跳躍著,將她的雙目都要染成一片紅色。


    多可笑,當年她用玉牽機殺人的方法為他人所用,而她則成了為數不多能解此毒的人。


    楚雲琛唇角微微勾起,“看來你在燕國,也不是那麽老實。”


    蘇瑾訕訕地垂了眸。


    “玉牽機的毒性不好把控,因此解起來也非一日之功——最快,也要半年時間。”


    半年的確不短,但對於楚雲琛來說,昭夫人中毒後的這些年,他無數次如玄夜獨行。如今多年的等待終於重現曙光,半年的時光於他,實在不值一提。


    “本王等得。”


    蘇瑾做事一板一眼,這一點像極了她的師傅。僅用一日的時間,她就將方子列了出來。隻不過這是初稿,後續的用量和手法,都需要她再斟酌考量。


    安頓好莊子的事宜,蘇瑾終於隨楚雲琛回城。隻是馬車還未回王府,蘇瑾便收到了宮中的傳召。


    蘇瑾著實有些愣怔,“這是何意?”


    楚雲琛如實答道:“不知。”


    蘇瑾一梗。


    “以衛衍等人的身份,還不至於左右我皇兄的想法,倒是合歡殿的事更有可能。”


    合歡殿是齊國使者的住處。


    “可宮中自有禦醫,齊國使團也不會不帶著醫者,何須我一個來曆不明的醫女去?”


    楚雲琛沉吟道:“或許,正是因為你來曆不明呢?”


    蘇瑾赫然抬起頭來。


    天下敢貿然把一個來曆不明之人收為己用的人不多,楚雲琛算一個,那麽和他互為手足的楚君呢?


    蘇瑾摸不清楚君的意思,楚雲琛就算知道,也不會告訴她。


    “那我能不去嗎?”


    楚雲琛有些好笑地看了蘇瑾一眼。


    “除非你想抗旨。”


    蘇瑾沉默了。


    馬車直接停在了內宮門口,蘇瑾並未想過楚雲琛會一路將她送至行宮門外。


    “多謝王爺。”


    有時候上位者不需要說什麽,他隻需要站在誰的身旁,對方便可狐假虎威,借他的勢。


    楚雲琛要蘇瑾借勢,蘇瑾自然不會拒絕。


    守在門口的小公公見狀果然沒有說什麽,徑直帶她去了合歡殿。


    蘇瑾的心稍稍放下,但隨之升起更大的疑惑來:瑤公主的症候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按理說隻要注意飲食不會出大問題,怎麽會接二連三的出事?


    經過宮宴上的事,他們兄妹應該更加警醒才是。


    更何況,齊國瑉公子和瑤公主明顯並不受寵,否則也不會隨使團跋山涉水出使楚國,誰會對一對處處不出挑的兄妹屢次下手?


    見蘇瑾過來,躺在榻上的瑤公主和坐在榻邊喂藥的瑉公子一齊看了過來。


    此時陽光正好,透過細密的窗紗折射進來,卻被層層疊疊的帷幔擋在了床榻外,瑤公主的臉頰隱在半明半暗的陰影中,看不真切。


    蘇瑾行禮道:“見過瑉公子,見過瑤公主。”


    齊瑉揮了揮手讓她不必多禮。


    “蘇姑娘,麻煩你了。”


    瑤公主將手腕伸出來,蘇瑾發現她的手腕十分纖細且不飾一物,再抬頭便看見她那張嬌俏的臉,無一絲血色。


    “脈象太虛了。”


    饒是蘇瑾淡定,也不禁歎了口氣。


    “公主的身子沉屙多年,再加上近日舟車勞頓,又突發急症,實在是有些傷到底子了。”


    一旁坐著的瑉公子聞言,眉頭緊蹙。


    一個站著的婢女聞言急忙道:“蘇醫女所言甚是。我家公主身子本來就弱,現在可如何是好啊。”


    瑤公主咳了一聲,“碧雲,你話太多了。”


    碧雲便低下了頭。


    蘇瑾這才發現,這並不是上次宮宴她見到的瑤姬那位貼身婢女,而整個殿中似乎也沒有她的身影。


    蘇瑾把瑤公主的手臂細心地放回被子裏,替她將錦被掩得嚴實了些。


    “公主這幾日在楚宮水土可還適應?”


    瑤公主微微抿了抿唇,“還好。”


    蘇瑾看了看她的舌苔,見其微厚且發白,兩側有齒痕,便知她是多年的氣血兩虛。


    蘇瑾讓碧雲取了紙筆寫方子,瑉公子見狀,來到蘇瑾身邊低聲追問道:“蘇醫女剛才,是否有未盡之言?”


    蘇瑾驚訝地仰頭看了他一眼。


    齊瑉站在蘇瑾身側,唇微微抿起,蘇瑾注意到兄妹二人的唇都極為好看,連抿起的弧度都是如此相似。


    蘇瑾淡淡道:“瑉公子何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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