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蘇瑾正吃了午食,窩在潮濕的茅草上閉目養神,聽著角落裏的老鼠窸窸窣窣。


    當人的眼睛休息時,耳朵就變得格外靈敏。蘇瑾聽見牢房門口傳來一聲清脆的哢嚓聲,接著是一個沙啞的嗓音,“本王自己進去,你們不用跟著。”


    蘇瑾猛的睜開眼睛,這半個月來,還沒有除了獄卒之外的人來過這裏,她都快懷疑楚國皇帝把他們都忘了呢。


    那麽這個人會是誰?她聽到他自稱“本王”,大楚王爺不少,這個時候能來地牢的,應當不是尋常閑散王爺。難道是楚雲琛?可蘇瑾雖未見過楚雲琛,卻知他是聞名列國的少年將軍,而這人嗓音暗沉滄桑,怕是已過而立之年了。


    隨著這人的腳步越來越近,蘇瑾在昏暗的牢房中微微眯起了眼睛。


    不對勁。


    遠處女人們譏笑怒罵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整個牢房逐漸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中,這在平日裏怨聲載道的牢房中,是不可能出現的事情。那麽隻有一種可能,來人給她們用了藥,或讓她們昏迷,或讓她們失聲。


    越來越近,已經要走到自己的牢房門口,本就暗無天日的過道被對方的身軀掩蓋住全部的微光,腳踩在過道雜亂的茅草上,發出沙沙的聲音。


    一股淡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香味傳來,蘇瑾刹的閉上眼睛,屏住呼吸。


    連角落裏的老鼠,都隨著來人衣衫的擺動而漸漸停止了動作。


    那人並未注意角落裏的她,徑直向更深處的牢房走去。


    “阿寧,今日是初七,可有想我?”


    故作溫柔的聲音在這空蕩的牢房中乍然響起,不知那叫“阿寧”的女子是何感受,蘇瑾倒嚇了個激靈。


    她從未注意過西邊那間牢房,那裏一向都很安靜。


    對方並未搭話,這位王爺便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我聽人說,你已經好幾天水米未進了?天氣還未轉暖,如今飯食還是涼得快,我雖叮囑了獄卒好生關照你,卻也不能時時盯著你吃飯。”


    “阿寧,你怎麽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呢?”


    蘇瑾似乎聽見一聲帶著不屑的輕哼。


    “來,阿寧,瞧我給你帶了什麽?你從前在王府最喜歡的雲片糕,我特意向阿澈借了蘭姨為你做的,來,嚐嚐?”


    帶著不容置疑的誘惑,楚雲滄從食盒中拿出了雲片糕,目光繾綣地望著靜坐在對麵的女子,即使是一夕跌落塵埃,她也依然是那樣的嫻靜美好,與這髒亂的牢房格格不入。


    此時快要憋死的蘇瑾緩緩放開了自己的呼吸,那股香味已經淡去,想來效果並不能維持太久。


    “你又何必惺惺作態?”


    蘇瑾支起耳朵,這是一個溫婉寧靜卻帶著嘲意的女聲,如三月的清泉,清流中掩藏著暗冰。


    “阿寧,不想過去的事了好不好?你乖乖吃飯,我一定想辦法救你出去。”


    殷寧冷眼看著楚雲滄,隻覺厭惡至極。當年的事孰是孰非已成雲煙,她也終於明白,自己一腔真心終究是錯付,石頭就是石頭,暖不熱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殷寧忽的笑了,死寂的牢房裏回蕩著她淒厲的笑聲。她笑自己天真,笑自己眼拙,更笑自己引狼入室,最終家破人亡。


    楚雲傲說得對,她就是個蠢貨!


    “滾,你滾,我不想再看到你!帶著你的東西滾!”


    殷寧像瘋了一樣把楚雲滄帶來的吃食甩開,隔著柵欄向楚雲滄大喊。


    楚雲滄不是第一次見到殷寧這樣了,或者說,每一次他來,殷寧都會是這個反應,不是對他不理不睬,就是嘶吼著讓他走。


    司空見慣的場景並未讓楚雲滄麵色大變,他將地上散落的雲片糕拾到食盒裏,笑著對殷寧說:“阿寧入宮許久,想必口味也變了,我已經吩咐了廚子,這幾日都按著你在宮裏的口味來,阿寧覺得如何?”


    殷寧置若未聞。


    楚雲滄知道藥效很快就要過去了,他留戀地望了殷寧一眼,提起食盒向牢房外走去。


    殷寧沒有看他,隻是失神地望著地上糕點零星的碎屑,被幾隻老鼠分吞搶食。


    隨著楚雲滄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蘇瑾的心也如擂鼓般越跳越快。


    來了,來了。蘇瑾如一隻蓄勢待發的野貓,在昏暗的牢房中靜靜蟄伏等待著時機。


    就在楚雲滄鴉青色的鬥篷出現在她視角的那一刻,蘇瑾將手中的銀針向楚雲滄擲去,隻聽“咻”的一聲,楚雲滄吃痛地叫了出來。


    “大膽!誰在那裏?!”他衝著銀針來的方向嘶吼。


    昏暗的牢房中,蘇瑾目光炯炯,楚雲滄的角度看不清楚蘇瑾的臉,蘇瑾卻借著過道的微光將楚雲滄大致打量了一下,在心中推斷他的身份。


    “怎麽樣,是不是感覺自己右頸很麻很痛?”


    楚雲滄聞言,果然感覺自己整個脖頸都有些酥酥麻麻的痛感,並且這痛感還有擴散的趨勢......


    “誒,是不是想拔出來?不能哦。”蘇瑾站了起來,楚雲滄注意到這個女囚身材矮小,坐在茅草堆上,若是不說話,誰會注意到她?!誰會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就被她盯上了?


    “這針尖可是淬了毒的,你現在把它拔下來,隻會讓毒在你的體內行得更快,到時候,你可未必能站著離開這裏。”


    “怎麽樣,是不是連胳膊都開始麻了?”


    楚雲滄的手從脖頸上拿開,狠狠瞪著牢內的女子,“你到底是什麽人?”


    “這對你很重要嗎?”


    “你!”


    楚雲滄不傻,沒有人會無緣無故惹事上身,眼前的女子雖不知她是什麽來頭,但若不是對他有所求,也不會在這裏傷他。


    “你想怎麽樣?”楚雲滄感受著肩膀上一陣越過一陣的麻,這麻中又帶著細細密密的疼痛,讓他幾乎難以自抑。


    蘇瑾笑了,這人可真上道。


    “很簡單。把我從這裏弄出去。”


    “你是死囚,本王如何能把你救出去?更何況,”楚雲滄不屑道,“雕蟲小技,你以為本王會被你蒙騙?”


    “你是不是想著出去以後找個最有名望的醫者,解毒再簡單不過了?我勸你可別這麽想,我既選擇用它威脅你,就不會給你自救的機會。”


    楚雲滄這時才真正慌亂起來。


    時間過了許久,蘇瑾很有耐心地等著楚雲滄,仿佛勝券在握,這樣淡然的她,無形中給了楚雲滄不少壓力。


    “三日?不行,十日。”楚雲滄皺眉。


    這次蘇瑾笑出了聲,“十日我自然是等得起的,不過,你能不能等得起,那我可說不準了。”


    “你的意思是,三日後,這毒便無力回天?”


    “實話告訴你,除了我,無人解得。”


    楚雲滄聽後深吸一口氣,想要說什麽卻被疼痛噎在喉嚨裏,他不甘地握緊拳頭,從牙縫中擠出這幾個字,“你,很好。”


    蘇瑾在黑暗中點了點頭,她是很好,她自己也這麽覺得。


    楚雲滄帶來的迷藥藥效很快就要過去,他沒再多說什麽就離開了,隻是離開時的步伐已遠不似來時穩健,看上去更像一個受了情傷的老男人了,如果忽略他脖子上那根針的話。


    蘇瑾重新坐了下來,直到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的手抖得不像話,尤其是那隻甩出銀針的手。老實說,她並沒有太大的把握刺中他脖子上的穴位,隻是這人渾身被鬥篷包裹,她隻能選擇脖子下手,萬幸她賭贏了。


    但即使如此,她還是有些後怕——這可是一位王爺啊。她蘇瑾可真是出息了,連王爺都敢威脅了。


    牢房裏的人漸漸蘇醒,牢房又恢複了之前的嘈雜,蘇瑾沒有聽到西邊牢房傳來什麽異動,便安心地閉眼小憩。牢房外的太陽高高懸掛在天上,讓這終年陰寒的地方也沐浴了幾分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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