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清早,迷迷糊糊眯了一覺的許光對自己還活著這件事有了一些真實感,他坐在原地一會兒,回房洗漱後去了前院找崔知府。


    既然沒有殺他,那就是認為他活著比死了有用,這就足夠了。


    許光依舊穿著那身藏青色的袍子走入前院,小廝看到他來連忙上前引路:“許公子,大人在等你,請往這邊來。”


    前院多了許多陌生的麵孔,有些人他甚至覺得不像府衙的人,反倒像衛所的……


    “大人就在書房裏,公子進去就好了。”


    許光拱手謝過帶路之人,昨日守門的書童和小廝不見了蹤影,換了兩個目露凶光的守衛,許光收斂了神色,敲門進了書房。


    崔知府的書房不大,四麵書櫃,一條長案桌,兩側靠窗處擺了一對梅瓶,往日梅瓶裏都是放的字畫,今日卻是空空如也。


    “你來了。”


    崔知府停下筆,屋內沒有人伺候,他將筆擱置在一旁,起身朝他走來。


    “昨日一番動蕩沒有嚇著你吧?駱秉義這些年靠著倒賣糧食和庫銀,賺了個盆滿缽滿,如今已然被擒,不日就會押送入長安問審。”


    “這其中,還包括一筆軍資。”


    許光抬起眼來看他,看來這才是知府大人留自己一命的真實原因。


    “這些年隴西無戰事,朝中好像都忘了韃靼的野蠻,軍備鬆弛、吃空餉等層出不窮,這筆軍資經隴右府入隴西,最終卻隻到了三分之一,許遲將軍震怒,一封奏本送入長安。”


    “接下來的故事你都知道了,陛下大發雷霆,來徹查的人已經在路上了。如今這筆軍資差幾樣東西,一是糧食,二是棉衣,三是藥草。”


    這三個沒有一個好辦的。


    “糧食,本官已派人去洪都府、荊州府、揚州府三地采買,走水路日夜兼程十日後可到。藥草亦然。隻是這棉衣卻不好辦了。”


    許光了然,原本西寧府與隴西府主產棉花,一是去年幹旱收成不好,二是今年開春便發生饑荒,流民四散,哪怕想要現做也得有原料。


    隴右府也湧入了不少流民,朝中卻已經拿不出救災糧,若是這一回連軍糧都沒法保證,隴西必亂。


    ”如今最好的辦法便是府衙出資,各縣采購棉布、棉衣,如今事多,府衙裏就你比較熟悉各縣的情況了,此事就交予你去辦,如何?“


    許光抬頭看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了昨日昏暗中那句冷到極致的“都殺了”,他不敢反駁,垂首應是。


    既然是府衙出資,崔知府也幹脆地拿出了一疊銀票:“這一次需兩萬件棉衣,你可與各縣的大戶簽約,也可單獨收購。至於成色你就自己把關吧。”


    這一遝銀票約有八萬兩,需要兩萬件棉衣,也就是四兩一件棉衣。


    如今棉布市價五百文一匹,一匹布最多做兩身棉衣,而棉絮還要另外填充,這個單價也就能做一批薄棉衣。


    可在原料充足的前提下,做一件棉衣也需要半天,十五日做出四萬件棉衣,這個任務無論如何都完成不了啊。


    許光覺得自己被動接了個苦逼差事,但他偏偏不能拒絕。


    看他接過銀票後,崔知府暗自鬆了口氣:“本官早些時日已派人散布消息,今年南方絲綢產量下降,各地棉花產量大幅提升,相信商戶們會幫咱們一把的。”


    許光在心裏腹誹:果然當官的心腸就是黑的。


    接了這個任務就相當於接了一個定時炸彈,崔知府‘和藹可親’地說:“隻要月底之前買來就好。”


    許光還能說什麽?他利落地滾了。


    而得了絲綢產量下降而棉花產量提升消息的商戶,紛紛在市場麵上拋售棉花,準備去南方運絲綢回來,棉花價格不斷下降,一日竟降了五十文。


    察覺到這一變動的陸真手癢了。


    “周主薄,咱們還剩多少銀子?”


    陸真這樣一說,周主薄就知道她在打棉花的主意,覃木匠這邊的進展緩慢,紡紗車的改進還沒有成功,大人竟然就準備買下棉花,是否有些冒險了?


    “大人,縣衙還剩一萬一千兩銀子,還要采買糧食呢。”


    周主薄委婉地提醒陸真,離秋收還有三個月的時間,糧倉的糧食夠這個月,可沒夠下個月的了。


    陸真猶豫了,現在糧食價格居高不下,若是買糧,堪堪夠平穩度過今年。


    可這棉花價格突然暴跌,絲綢的價格開始飆升,說明南方今年的絲綢出了問題,商戶的信息最是敏感,若是他們都開始拋售棉花,底下的農戶生計難維持,這個時候收購棉花,也是維穩。


    更重要的是,若是覃木匠的機子改進成功,這些棉花變成棉線就是分分鍾的事,棉花價格降了,棉布的價格可沒降。


    “大肆收購棉花。”


    周主薄沒想到她是真敢,勸道:“大人,明日棉價還會再跌......”


    “棉花最低的時候價位多少?”


    “......約一百文一斤。”


    “這麽便宜?價低傷農,若明日棉花低到兩百文,就開始收購吧,先買農戶手中的,若是商戶想出手,壓一壓價。”


    周主薄鬆了口氣,棉花不是永新縣的主要農作物,農戶手中的棉花也不多,兩百文的價格還算合理。


    第二日棉花價格果然又下降了,周主薄連忙讓人去貼告示,收棉花,人群蜂擁而至,商戶也來了不少,周主薄表麵笑嘻嘻,實則在想著如何壓價。


    陸真去了覃木匠家,今早覃木匠派人來說紡紗車有進展了,這可是大事,她匆忙吃了兩口早飯就過來了,沒想到平老也在。


    大約是來看看他的水車被拆成啥樣了吧。


    覃木匠看起來似乎好幾宿沒睡好,黑眼圈掛在眼窩下,精神卻很亢奮。


    “陸大人!改進後的紡紗車可以一次紡十錠!”


    陸真眼睛都亮了,要知道,腳踏式紡紗車一次隻能紡兩錠,這一下子開了五倍加速,簡直就是質的飛躍!


    “來!試驗一下!”


    覃木匠讓人拿來兩卷粗棉線,分別放在兩個滾輪上,然後開始將線穿過滾輪繞了幾圈,兩側的滾輪都纏了一遍,然後開始用手舀水倒進水車的筒道裏,紡紗車飛快地轉了起來,滾輪旁邊的木棒開始纏上細棉線。


    一卷粗棉線約有兩斤,等這一卷結束,接線繼續紡紗,直到紗錠纏滿。


    陸真驚喜地看著眼前的紗錠,仿佛看到了錢。


    平老也上前來仔細觀察,水車還能這樣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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