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秋雨綿綿,保才的傷口潰爛流膿,人也燒得迷迷糊糊。雨一陣大起來,流連趕著車胡亂進了個破廟裏。


    流連叫了保才幾聲,見他沒有反應,伸手摸摸他的額——燙得嚇人。


    流連前生是個廚師,廚房裏的人免不了挨一下子,多少都懂一點兒治傷。她先鬆開保才的褲腳,小心地挽起褲子,露出傷口。保才的腿腫脹著,傷口流著膿——應該先把膿放出來——都成這樣了,真不知道他是怎麽忍得住的。


    流連取出火折子,費了大勁才引燃木炭,燒了一鍋開水。車上僅有一柄切菜的小折刀,隻能煮一下將就著用。流連素來是個愛幹淨的,一刀下去黃膿直流,爛肉翻出來,她哪見過這個,扭過頭去惡心地哇哇吐。


    勉強擠幹淨膿,流連把木炭灰撒在傷口上,沒有紗布,便從箱子裏找了一件幹淨的寢衣撕開,給他包紮起來,又見保才衣服精濕,心想這也太難受了,便動手去替他往下脫,保才按住了他的手,滿麵通紅,聲音沙啞,“不用了,替換的衣裳也濕了,沒得換。”


    “總穿著濕衣裳怎麽行?我的衣裳還有幹的,你將就一下,等我把你的衣裳烤幹了就換回來,行不行?”流連說著從箱子裏挑了一件白緞子內襯,一條白緞子長褲。衣褲都是最簡單的樣式,沒有繡花,男女都穿得。


    “來,換一下,這衣裳我還沒穿過呢!你自己行不行?不用幫忙吧?”流連說著放下簾子自去換衣服了。


    換了幹鬆的衣服,又喝了一碗糖水,保才略好了一點兒。流連砍回來一根小樹,保才用劍削出一根手杖,拄著勉強站起來,流連恰好煮出一大碗掛麵,先遞給他,保才沒有推辭,接過來大口吃下去,流連接著煮自己的。


    雨依舊下得不休不歇,流連把車裏打掃幹淨,輔了褥子,保才雖不好意思也隻好在車裏休息,好在車足夠寬大,流連也累壞了,在另一邊躺下。


    保才半靠著,靜靜聽著旁邊的女人熟睡的鼻息聲。沒有被子,流連把僅有的一條絨毯讓給他,自己蓋了一條睡袍,蜷成一團。


    雨不知道什麽時候住了,夜,墨染一般,蟋蟀起勁地鳴著。流連忽然從夢中驚醒,卻見保才已經警惕地坐起來。沒來由地,流連感受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保才悄悄地噓了一聲,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把幾支鏢夾在指間。流連抓緊了保才的手杖。保才伸出三根手指示意了流連一下,流連點點頭,保才向車外指了一個方向,又點點流連,給她看了看手中的鏢。


    突然車簾被扯下來,說時遲那時快,保才先把燭台擲出去,歹人不防,被燙得慘叫一聲,流連趁機跳出來劈頭蓋腦敲過去。流連知道自己吃幾碗幹飯,不敢戀戰,躲到一個不礙事的地方。


    保才的鏢是喂了毒的,當場就放倒了一個,歹人是識貨的,兩個沒打中要害的也隻覺得麻酥酥的,沒敢戀戰,背起昏過去的那個狼狽逃竄。


    流連重新點起燭台,後知後覺地滿頭冷汗。保才淡淡笑道:“怕不怕?”


    “還好,還好!你不怕嗎?”


    “這有什麽好怕的?才三個人而已,如果不是腿上有傷,一個也別想跑。不過,也夠要他們喝一壺了!”流連的崇拜之情如長江流水般滔滔不絕,倒不是因為他會放暗器,他是王爺的侍衛,會武藝會放暗器都是正常的,可以理解,關鍵是人家那種舉重若輕的姿態,太鎮定了,看著就牛叉。倘若有人誇流連醋溜白菜做得好,流連也可以像他那樣淡淡地說,還行吧,主要是這白菜新鮮。可這是生死攸關的事兒,不是炒菜,那心態得穩成什麽樣啊!後來,兩個人熟了,聊得多了,流連才知道這對於他來說確實是小意思,比這大的場麵他見得多了去了。


    接下來的路程,一直不太平,流連嘟嘟囔囔地罵人,保才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你這馬車是哪裏來的?”


    “這是仁王殿下送的。”


    “難怪呢!這麽奢華的車太招眼了,我們被惦記上了。要不換一輛車吧?你舍不舍得?不過,好在離放州地界也不遠了,不換也沒關係,這輛車坐著舒服!”


    流連楞了一下,忙道:“那就換了吧。放州窮鄉僻野,這車豈不是更惹眼?”


    保才又看了他一眼,“換了也好!這裏繁華一些,賣得起價錢,去了放州隻怕價錢得折兩成!你一個女人,又沒有馬,要馬車也沒什麽用。”


    嶄新的馬車,料堅工細,自然不難出手,流連照例跟當鋪裏的人你來我往地吵吵了一陣,最後賣了一百二十兩銀子。流連沒想到車這麽值錢,喜出望外。接下來路程太平了許多,隻是每天租車,十分麻煩,好在保才的傷好了,流連隻要在驛站裏直接上車就好,保才騎了自己的馬跟著車,走得倒比以前快了些。


    進了放州地界,路不再平坦,進了山,一下子涼了許多,又挨了淋,流連病倒了。流連一向是個饞的,飯難吃了都寧可餓著,怎麽肯喝湯藥呢?保才好說歹說她才勉強喝幾口,哪能有什麽效果呢!竟燒得竟越來越厲害了。好在已出了山,路上也繁華了些。保才耐心照料著流連,用酒擦流連的額頭和雙臂。


    又下起雨來,前麵有一個大院子,車老板說:“客官,前麵是柳家老店,專門發賣布匹,也賣飯,不如趕過去,這位小娘子禁不起再挨淋了,好歹避一避吧。”


    保才見離驛站還遠,自然也隻能如此。店果然很大,車老板熟門熟路地趕進去。夥計迎出來,招呼他們。保才扶了流連進去坐下,夥計送上來熱茶熱手巾,見流連麵色蒼白嘴唇幹裂,抱著膀子直哆嗦,忙端過來火盆,熱心道:“客官,不如帶小娘子去裏屋換換衣裳吧,老穿著濕衣裳容易做下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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