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吹落了樹葉。


    天一天天冷了。小陽春的季節,禁不起變天。本來晴得好好的,忽然有一天,似梨花開遍萬樹,瓦上牆上樹上地上堆起了厚厚的雪。


    今年冷得格外早些。湖凍得結結實實。流連百無聊賴守著火盆坐在窗前。自從林珩走後,她幾乎沒出過園子。昭烈公主苦勸她出去散散,奈何她總是懨懨的,提不起精神。


    翠翠不敢聒噪她,崔氏也識趣,慎言在養胎,沒人來攪擾她。流連蜷坐在一張太師椅上,抱著膝蓋倚在扶手上。火盆裏的炭輕輕爆了一聲,流連怔怔地失神。


    翠翠回來加了炭,見流連依然沒吩咐她做什麽,連茶也不要,便勸流連起來動動。流連嫌煩,將她趕走了。翠翠歎了口氣,自去小廚房給流連燉湯——流連這一段時間厭食得厲害,一天也難說好好吃一碗飯,也就是勉強喝幾口湯,就那麽怔怔地坐著,也不要人伺候。


    一說做飯,翠翠就頭疼。流連的嘴極刁,稍有不妥都嚐得出,稍不順口就不吃。平時她自己弄菜還好一點,現在輪到自己燒菜,簡直是受刑。眼見著流連一天天瘦了,翠翠隻恨不能把自己燉了,給她補補。


    昭烈公主送過來一些補品,奈何這位活祖宗就是不吃。翠翠是受過苦的,想不透一個人怎麽可以看著好好的美食挨餓。請了太醫來,哩哩囉囉也說不出個一二三,左右不過是要她開心些,開幾劑藥,也不過是些苦湯子,沒什麽效用。


    其實流連這是老毛病,也不止流連,好多廚師都有厭食的毛病,吃手藝飯的人,幹一行恨一行,並不是什麽稀罕事兒。前世厭食時,可以弄些嫩黃瓜鮮水果什麽的,現世哪有這個,一天天白菜蘿卜,蘿卜白菜誰不倒胃口呢?再加上素來又不愛吃大葷,冰天雪地的,生魚鮮蝦又斷了,實在沒啥能吃得下的東西。


    翠翠煮了一鍋濃濃的小米粥,就著醬八寶菜,流連勉強吃了半碗,又扔在一邊了。翠翠看看手裏的肉包子,幾乎不好意思往嘴裏送了。


    “小姐,要不晚上煮些棗在粥裏吧?”


    “不要,最討厭棗了,你要吃自己煮去,別給我弄。豆兒也不許往裏放!”


    “隻吃白粥怎麽行呢?”翠翠都快哭了。


    “唉呀!別煩了,想吃我自己不會說嗎?我什麽不會弄?”


    翠翠不敢多說話,最近流連總是心煩氣燥,一句話說不好,半碗素粥都不肯喝了。翠翠趕緊吃完,小心翼翼地收拾幹淨,坐在一邊絞盡腦汁想找個話題出來陪流連聊聊,怎連日門都未曾出過,哪有什麽可聊的。


    天已經很短了。主仆二人都要睡懶覺,早上起得晚,吃完午飯不久,天色已是昏黃了。忽然,院裏有匆匆的腳步聲,聽著像是昭烈公主的動靜,翠翠忙迎出去,流連懶懶地站起來。


    昭烈公主的臉色極難看,抓住流連的手,顫聲道:“林夫人,大事不好了,老河沿工程上出事兒了,林探花殉職了……”


    “殉職?”流連一時反應不過來,腦子蒙蒙的。


    “剛接到奏報,河工出亂子,林探花沒了!”


    “沒了?……”流連牙關緊咬,兩眼翻白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昭烈公主不防,被她扯了個趔趄,險些摔倒,和翠翠二人七手八腳把流連抬到炕上。昭烈公主掐流連的人中,翠翠則焦急地連聲喚,流連悠悠醒轉,看見昭烈公主不由楞了一下,她記得昭烈公主好像告訴了她一件事,什麽事呢?


    昭烈公主與駙馬是恩愛夫妻,又曾經曆過生離死別,見不得這種人間慘劇,不忍看流連迷茫的表情,心酸地扭過頭去,眼中湧出淚來。


    流連看著淚流滿麵的兩個人,影影綽綽想起來,昭烈公主好像是說老河沿工程出事兒了。出什麽事兒了呢?林珩沒事兒吧?隻要人沒事兒就好,這個牢食官不當就不當吧,……


    昭烈公主再也忍不住了,疾步出去,淚流滿麵。昭烈公主跟蘇氏交待清,要她寸步不離守著流連,防備她幹傻事兒。


    流連始終無法接受林珩的死訊,她不信連個告別都沒有,林珩就會撇下她獨自走了。明明說好了明年完工就回來,兩人廝守在一起永不分離的。他怎麽可能舍得留她一人孤零零地在這世間呢?


    蘇氏靜靜地聽她瘋瘋顛顛地嘮叨,想著公主欲言又止的樣子,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


    翠翠點了幾支安息香,流連也說累了,昏昏沉沉地睡過去。蘇氏交待了翠翠幾句,自己打了燈籠,往正院走去。正院裏還沒有閂門,公主和駙馬連衣服也沒換,正呆坐著。公主歎了口氣,問了問流連的狀況,就陷入沉默了。


    蘇氏小心地問道:“公主這樣心事重重,莫非還有比林探花歿了更糟的事嗎?”


    “這事兒反正也瞞不住,先跟你說也好。”昭烈公主看了丈夫一眼,見他沒有開口的意思,隻好自己說,“不僅是林探花,林老爺子和跟去的下人,全都不在了。堤垮了,糧草被焚毀了,……”


    “什麽!怎麽會這樣?您的意思是……?莫非,林夫人也會被連累?”


    “工程毀了,隻要咬死林探花,順便就能扳倒小五,這樣一箭雙雕的好事,肯定不會手下留情的!”昭烈公主無奈地按住額頭。


    “可是,這也太無恥了吧!”


    “小五,太大意了!”昭烈公主十分頭疼。


    “說這些都沒用了!我和公主的事兒多,得想法子保住五皇子,你和林夫人素來交好,看著她別讓她幹傻事,如今他們這一家子,就剩她一個了。”


    “不過是工程壞了,難道還會株連內眷?”蘇氏覺得難以置信。


    “誰知道呢?賊咬一口,誰也禁不住!如果有人硬要說是林探花逼反了民工,致使前工盡毀,虛耗國帑,便是千古罪人,株連妻兒有什麽稀奇的?這種死局,隻怕陛下也沒法子!不得不防!”


    蘇氏被驚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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