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來請流連,說是林珩喝多了。男人們隻顧高談闊論,酒喝得多,菜吃得少,席已半殘,人散得差不多了,林珩伏在桌上。


    那日的錦衣男子端坐一旁,淺笑藹然,對流連道:“林賢弟今日高興,多喝了一杯,小公子莫怪!煩勞小公子扶醉人歸吧!”流連寒喧了幾句,架了林珩往外走。


    好在離得不遠,流連打發走了馬車,叫了一碗蜂蜜涼水回到屋裏,卻見剛剛還爛醉如泥的林珩已坐了起來,忙上去扶住他。


    林珩接過涼水一飲而盡,籲了一口氣,笑道:“舒服!”流連奇道:“你不是喝醉了嗎?”林珩靠在她身上,淡淡道:“我裝的,小傻瓜!”沉默了一會兒,林珩悵然道:“許多人紛紛奉迎府台大人和槐安侯,醜態百出!我隻好裝醉!不醉不行啊!”說著苦笑一聲。


    流連心下了然,也不多話。林珩頭枕雙手,怔怔地望著屋頂,流連靜靜陪坐在他身側。


    良久,流連覺得有些話有必要提前說清楚,不知什麽時候開始,流連已愛上了這個美好的少年,但是流連這種人,天然缺乏信任別人的能力,很難無條件地放任自己沉溺,甚至為了保護自己不受傷害,可以放棄愛。看情形林珩大約是中了,明年進京趕考,少年進士,以後到外地從政,納妾幾乎是不可避免的事,流連再沒法子自欺欺人地裝鴕鳥了。


    “珩郎,你明年進京,一旦中了,授官外放,總不至於讓你光著棍兒吧!我是不可能接受與別人共享一個丈夫的!”想到很有可能的分離也許就在明年的春天,流連的心幾乎要碎了。


    林珩的手掌輕輕覆在流連的頰側,大拇指撫著她的下巴,“你想做什麽?和離嗎?為什麽總想著逃呢?難道你會怕搶不過別的女人?我會幫你的,決不許她們欺負你,可好?”


    流連泫然欲泣,低頭藏住落淚的雙眼,啞聲道:“我笨,爭不過別人。”林珩手似乎長眼了一般,拭去了流連的淚滴。


    “我爹爹以前認識一個姑娘,家裏開了一個小小的紙筆店,根本不可能嫁入林家的,但是爹爹就是癡迷,沒法子,議定了做妾,原想著等娘進門後,有了身孕不方便時再抬進來,日期都議定了,誰知她竟被幾個強人玷汙了,那姑娘是個性子烈的,自己尋了短見!”


    流連打了個寒噤,寒毛都豎起來了,雖然不喜歡婆婆,但還是替她說了句公道話,“這事兒也不一定是你娘幹的,總不能硬讓她受這無妄之災吧!你爹爹末免也太無情了些!”


    林珩苦笑一聲,“那姑娘衣不蔽體吊死在舅舅家門口,是不是她還重要嗎!從那以後,我爹爹再沒進過我娘的房門!中了以後外放,奶奶把她送到爹爹任上,連大門都進不去!……”


    林珩抬起流連的下巴,盯著她的眼,“我爹爹單身一個人赴任,單身一個人過了七八年。我也可以的!就算娘要強留你在家,我也絕不納妾!我一定想法子帶你走,實在不行就帶上爺爺和娘一起走,總之,一生一世就是你了,以後不要再說這種話了!”


    林珩裝醉逃席,奇怪的是流連沒喝幾杯,頭卻也暈暈的,竟也醉了似的,想來是這酒的後勁兒有點兒大。


    第二天一早,那中年秀士便來造訪了,夫婦二人對視一眼,林珩迅速脫掉長袍子鑽入被窩中,流連迎了出來。


    落座後,流連滿懷歉意對來人道:“客居局促,諸事不備,連杯茶都沒有,仁兄見諒!”


    “小公子太客氣了!林賢弟好些了嗎!”


    “勞兄惦記,好多了!還沒請教兄台貴姓呢!”


    “小公子真客氣,鄙姓高!”


    “嗬!高兄才是真客氣!皇家就姓高,國姓!”


    “林賢弟還沒起嗎?”


    “沒呢,昨晚鬧騰了一夜!剛睡著!慢待高兄了!”林珩昨晚確實折騰了大半夜,流連倒也沒說瞎話,至於怎麽折騰的,流連也沒細說,臉有點兒紅。


    “都怪愚兄。這是一包茶葉,給林賢弟泡杯茶解酒。明天,愚兄請你們到東湖賞荷,賞兄一個臉,替林賢弟賀喜,可好?”


    隻能好,流連也看出這個中年男人身份不凡,犯不著得罪。


    喜報果然來了,林珩一向自許甚高,誰知竟是第九十八名,險些鬱悶死——今年取了一百人。就好象一個學霸,永遠是頭三名,突然考了個倒數第三,真不如落榜痛快些。


    東湖離城十多裏地,是槐安侯的食邑,更是著名賞蓮勝地。


    東湖水麵開闊,碧葉連天。有下人迎來,請他們夫婦二人上了一隻畫舫。


    船上隻有侯爺夫婦和高先生,皆是男裝。侯夫人拉了流連的手閑聊,十分親熱,高先生更是與林珩談笑風生。


    流連討厭這種應酬,硬著頭皮應付了一陣,拿了一塊蜜瓜,假作看風景,坐到甲板上。林珩端了一大杯酒,坐在流連身後。兩人靜靜地背靠背坐著,船艙裏三個人眼裏皆是豔羨。


    流連采了隻荷葉梗來吸酒,林珩見狀大喜,搶過來試了下又被流連搶走。夫婦二人頭抵著頭搶著吸,一大杯酒很快就見了底。林珩采了一隻荷葉當傘舉著給流連遮擋陽光,流連則用指甲叩著酒杯低低唱一支小曲兒給他聽。


    沒人上去打擾他們。


    侯夫人看了看自己那沉緬酒色的丈夫,心中怨他不知情趣。高先生夾了一片雪白的藕,並沒有往嘴裏送,出神地盯著看。槐安侯看看甲板那一對神仙眷侶,酸溜溜地哂道:“隻羨鴛鴦不羨仙,不羨仙!好個知情識趣的小娘子!祝他們永結同心,恩愛到白頭。”沒人接他的話茬。


    良久,侯夫人幽幽道:“林家出癡情男子,閨中人誰不知道林老夫人有福,嫁了個好丈夫,諸事不用操心,一輩子有人寵著。都說老林沒閨女,把老婆當閨女養的,這個小林倒是頗有乃祖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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