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到清明時節。本地風俗清明上墳在春分後到清明前哪一天都行,也不燒紙上香,更不哭墳,隻把一些五色紙花插在墳上。


    紙花樣式不拘,一般剪成拉花夾在穀秸上,也有剪成花粘在柳樹頭上,總之以鮮豔熱鬧為原則,女人們各逞巧技,爭奇鬥豔。


    老太爺親自下鄉上墳,林珩夫婦隨侍,琰哥兒和珊姐兒也跟著。流連從車窗往外看。天氣很好,陽光暖暖的,小風兒徐徐地吹著,麥苗已返青不過還不能成浪,沿路花明柳媚,低矮的牆頭兒擋不住盛放的桃花李花梨花,熙熙攘攘的蜂兒忙碌著,在屋裏貓了一個冬天的老人換上輕薄的夾衣,坐在路邊欣賞來來去去的車馬行人,孩子們更是滿坡遍野撒歡兒。


    半路上,車停在一個茶攤旁,大家都下來舒散一下。老太爺要了開水,泡上自己帶的茶,沒要店家賣的麵茶,卻要了幾碗店裏打算自己吃的小米粥。隻要肯出錢,店家自然沒意見,還殷勤地端過來一盤子拿羊角蔥拌的鹹蘿卜絲,放了香油的。流連要了兩碟店家預備的鹵煮炸豆腐角兒和茶雞蛋,拿出預備好的路食。她預備了蔥油餅和豆沙餡兒大米發糕,還有卷著冷葷的春餅兒,見旁邊賣餡兒餅的攤子還算幹淨,又要了幾個韭菜餡兒餅。


    店家的粥真不錯,又香又軟,還放了切碎的菠菜,流連還是第一次見這種吃法,米香和菜蔬的天然清氣渾然一體,不由點頭誇好。店家見貴人青目,倒也沒輕狂,笑嗬嗬跟老太爺攀談道:“你們城裏人希罕這個,俺們鄉下人倒不覺得有啥,你老這是上墳去?改天回來還過來,我給你老預備薺薺菜粥,比菠菜粥更好喝!”


    林珩吃得快,扔下碗四下溜達去了。流連把蛋黃攪在粥裏,哄珊姐兒吃了半個餡兒餅,打發她吃飽了才吃。林珩拿了幾枝野桃花回來,珊姐兒高興地拍手,林珩配上柳枝編了個花環放在她頭上,又跟珊姐兒竊竊私語一陣,把另一個圈兒扣到流連頭上。流連不理他們的捉弄,戴著圈兒兀自吃飯。


    回到車上,流連扯著林珩就要捶,林珩忙討饒,獻寶一般送給她一小段略粗的柳枝。流連不懂他是什麽意思,把析枝上下翻看了一會兒,沒看出什麽特別。林珩輕輕罵了句笨蛋,雙臂環住她,將柳枝擰了幾下,抽出白芯兒,隻留一個完整的樹皮筒兒。流連恍悟,柳笛,這是柳笛,放嘴裏吹了吹,卻不出聲。林珩扯出柳笛,將兩頭兒往扁了捏一下,刮掉一層外皮。流連再吹,很神奇地,竟毫不費力就吹響了,而且兩頭兒吹出的聲音都不一樣。林珩看著流連又驚又喜的樣子,心裏吃了蜜一般甜。


    “你連這個都沒見過嗎?”


    流連小聲道:“沒有,我們院裏就沒有柳樹,路旁多是法國梧桐和楊樹,隻有有水的大公園裏才會有垂柳。”林珩撫了撫小可憐兒的頭,側首貼著她的額頭,“你天天窩在家一定悶壞了,等我進京趕考時想法子帶你去,好不好?”流連倚在他的肩頭沒說話,林珩將柳笛銜在口中,吹出了悠揚的曲調,流連像躺在搖籃裏一樣,昏昏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車咯噔一下停住,看墳的老秋聲音響汪汪地跟老太爺寒喧。流連忙坐正,整了一下衣裳,林珩幫她正了正發簪,才起身下車,流連跟著跳下車。


    老秋領著一家人迎接眾人。院裏收拾得幹幹淨淨,窗紙也是新糊的,雪也似的白。院中兩株花紅開得正盛,比梨花更像雪。


    老秋樂嗬嗬地,“老爺,預備了薺薺菜的小米粥,蘿卜餡兒的大包子,韭菜炒雞蛋,香椿頭拌豆腐,美不美家鄉水,您老別嫌棄,好歹吃一口!”


    老太爺笑咪咪地,“不忙,略歇歇再吃飯。秋子,聽說你添了個孫子?”


    老秋憨憨一笑,“老大家二月裏添的,還沒出月子,等擺酒時,請您老來賞個臉?”


    “好說!”老太爺說著任由老秋扶了他進屋。林珩看著人收拾下了車上的東西。流連把食盒裏剩的食物給院裏來看熱鬧的小孩子分了分,娃娃們拿到這麽稀罕的吃食,太興奮了,尤其是豆沙餡大米糕,真是美味。老秋家的兩個大一點兒的女孩兒,帶著珊姐兒去玩。


    看墳的老秋不是下人。


    老秋的輩分兒小,可是年齡跟老太爺差不多,雖然早已出了服,但是關係還是很親密。老太爺把捎來的禮物給了老秋,雖然不過是幾盒點心蜜餞和冰糖,但是老秋還是很感動,搓搓手,有點不好意思。


    老秋以釀酒為業,酒糟喂豬,家中很是殷實。林家僅有一百多畝祭田,由老秋種著,除了祭祀外,每年給林府三十石糧,剩下的作為報酬,答謝看墳人的辛勤看護。老秋有好幾個兒子,大兒子將來繼承遺業,是下一個看墳人,兒子們釀酒喂豬,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吃過飯,老秋媳婦帶著兒媳過來幫著剪紙花。老秋把提前看好幾蓬的柳樹頭砍回來。林珩和琰哥兒用花絲把紙花綁在柳枝上,黃的粉的紅的,綠的葉子,紫的花芯五色燦爛,滿樹繁華。流連很快掌握了決竅,剪得又快又好。老秋陪老太爺在旁邊喝茶,扳著手指算應該剪多少。


    除了紙花,穀秸夾的拉花是每個墳都要插的。自家的墳頭上插四枝,旁係的墳上插一枝。比得就是誰家的人口多,因此常有做弊的。


    吃過早飯,老秋領著孩子們過來幫著抱東西。墳離得不遠,一路上,極目遠望,到處都是紙花迎風招搖,看起來興致勃勃的,哪有墳頭應有的淒涼和哀愁呢?


    擺開供品,老太爺領著諸人磕了頭,林珩領著流連和琰哥兒和珊姐兒,給父親磕了頭。氣氛一時很沉重,琰哥兒撲到墳上痛哭起來,珊姐兒也不知所措地哭起來。流連抱起珊姐兒小聲哄著。老太爺拉起琰哥兒,任由他摟著自己的腰哭。


    老秋幫著林珩插上紙花,給自家的墳頭添了土。


    供品是不能回家的,每個人都要吃一點兒,據說吃了供品能讓小兒膽子大,不生恐怖。林珩將供品散了,與流連分食了一個苜蓿包子。包子老秋預備的,清素美味。老太爺也吃了一角黃麽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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