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孩子是沒有資格簽賣身契約的,除非全家死盡,族中長輩死光,玉嬋得等兄嫂來跟林家簽賣身契,可她實在不想回那個冷冰冰的家了。流連便讓她去打掃學文兄弟住的院子後麵的披間,拿了一張小炕桌,兩個藤箱給她。


    第二天,流連大大地後悔了,倒不是這個玉嬋做什麽妖了——這女孩子老實地盡乎傻,因為還沒簽身契,抵死不過來吃飯。老太爺找了個由頭叫她幹了些活計,就這也不行,姑娘說知道老太爺的好意,隻是沒簽身契,她就不該吃林家的飯,後來還是林夫人拿了一盤子佛前的素供,她才接受了。


    第二天那哥嫂來了,一過招流連完敗!那哥哥還罷了,那嫂子竟是個滾刀肉。流連自幼獨立,既不怕事,也不惹事,能在以男人為主的勤行打出一片天地,雖不敢比阿慶嫂,也算是人情練達了,奈何這位嫂子絕不可以以常理計,左來左擋,右來右擋,幾番交鋒,流連落荒而逃。


    那嫂子一口咬定了二十兩銀子,流連讓她幹脆去搶好了,做什麽還饒個人。那嫂子便大歎苦經,一個姑娘從小養到大,哪一年隻花銷一兩銀子,要不是知道林府慈善,為著小姑子日後不受苦,絕不可能隻要這麽點兒。流連剛說姑娘也不是白吃飯的,嫂子便說可不唄,在家時侄子全是她帶的,少奶奶日後有了孩子,洗洗涮涮的準幹淨,抱孩子最有耐心了,而且長成這樣,出來進去的爺們兒絕不分心!流連還要挑毛病,嫂子總能預判她的預判,滿臉疤都能誇出花來,一文都不讓。流連不是出不起銀子,氣不忿而已,一來二去說戧了,流連憤然離去。


    女人坐在外院的會客廳,得意地喝了一口茶:老家賊還怕你個小家雀不成!


    “差不多得了,十五兩也不少了,真要抻崩了,別人家可不一定肯出這麽大的價錢。”


    “閉嘴!你知道個屁!一會兒別亂張嘴!”


    流連氣咻咻地回了自己院兒裏,把戰況複述一遍,朱媽和翠翠險些笑死!


    “少奶奶,這人還打算要嗎?”


    “不要了,叫這個潑婦滾蛋!”話雖這樣說,流連到底心下不忍。朱媽見狀,說道:“要不我去看看,這種人不顧顏麵,拿死了少奶奶仁善,您哪是她的對手,走,翠兒,咱倆給你家小姐出這口惡氣!少奶奶最多出多少銀子!”


    “你看著辦吧!不能讓這個臭娘們太得意了!”


    “好嘞,絕不能讓這潑婦把您拿捏了!當冤大頭可不是行善!”


    朱媽的穿著雖然簡素,料子卻不一般,加上通身的氣派,那嫂子忙站起來問好。朱媽並不多言,淡淡道:“你們就是蟬兒姑娘的兄嫂吧?來,去跟我把你家姑娘領走,我家少奶奶慈善,飯錢就不管你們要了!翠姑娘,帶這位嫂子進去!”說著衝哥哥點點頭,“我們府的內宅是不許外男進的,我去叫門房來陪你坐一會兒。”說著話轉身往外走,那嫂子有點兒慌,忙扯了朱媽的衣裳,“姐姐,怎麽的少奶奶是嫌貴嗎?價錢好說的,不瞞你說,我這個小姑子啥都會幹,一身力氣!”


    “行了,別費話了!還啥都會幹!會幹啥,會擇燕窩嗎?會泡海貨嗎?會燉參湯嗎?玫瑰茶用開水泡還是溫水泡?菊花茶呢?少奶奶的繡花鞋跐了泥是扔了還是刷刷,怎麽刷?會掐個穀穗會洗個尿褯子就叫啥也會幹了?我們府裏又不用鋤不用耪,要那一身力氣幹什麽?打架去嗎?”翠翠冷冷道。


    那嫂子真急了,“要不就依少奶奶的,隻要能讓姑娘伺候個仁善的主子,我不說什麽錢多錢少呢!”


    朱媽媽暖心地拍了拍這位嫂子,“晚了,我家夫人發了話了,說她那邊兒不用未婚的姑娘,好好的姑娘不嫁人,做孽!叫領回去嫁人呢!老太爺那裏還把我打發到少奶奶院裏當差呢,根本不缺人!”


    嫂子的汗下來了,那哥哥也站起來,“她不肯嫁人的!”


    翠翠嗆道“那是!”朱媽笑得更是和善,“誰願意做小呢,況且又不是什麽體麵人家,你多出點兒嫁妝,給她尋個貧寒些的好後生,想來她也肯的!”這是廢話,他倆要肯這麽幹,根本不用多出嫁妝!


    那嫂子心裏刀剜一般,忍痛道,“既然嫌貴,十四兩亦可……十兩十兩!”朱媽正色道:“關鍵是府裏現在不缺人。別廢話了,跟我走吧!”說完轉身往外走。等到了玉嬋住的屋子裏,身價已降到八兩,朱媽隻不鬆嘴。


    玉嬋木呆呆地站起來,並沒有跟她嫂子搭話,朱媽指了指炕上的被褥,“這輔蓋是我家少奶奶的陪嫁,織錦的麵兒,比緞子貴多了,裏外三新,少說也值七八兩鋃子,拿五兩銀子吧,別的茶壺茶碗什麽的,總也值一兩銀子,少奶奶憐惜她,白送了!”


    那嫂子恨得扭了玉嬋一把,放賴道:“誰家買了人不給一套鋪蓋呢?沒聽說要錢的!”


    朱媽冷道:“真要是買下了,這鋪蓋就賞她了,可如今你家姑娘不是我家買的,你怎麽敢硬訛我們府裏一套鋪蓋呢!”


    “姐姐,她一個鄉下丫頭哪裏受用得了這麽好的東西,既是府裏仁慈賞下的,說不得……”


    “閉嘴!”翠翠威風凜凜地怒喝道:“我們家少奶奶仁慈就該讓你登鼻子上臉地欺侮嗎?不服氣咱們到縣裏找太爺論論理去!”


    “論論就論論!丨誰讓你們拿這麽好的東西給她的!不會拿套舊的叫她將就一宿嗎!”婦人氣急敗壞地擰著玉嬋“你也不撒泡尿照照,怎麽見被窩就往裏鑽!”。玉嬋隻略躲了躲,也不敢叫苦!


    朱媽怒了,“蟬兒她嫂子,話不是這麽說的,昨天她還不是我家買的人,就算說不認識,那也是老家來的,怎麽能拿下人用過的鋪蓋糊弄呢?”


    “姐姐,既然你家少奶奶把她當客待,哪有收客人鋪蓋錢的,您老說是不是這個理!”


    “你們是哪一門子客?不是我小看你,這套鋪蓋,你拿上七八兩銀子未必做得出來!就說這個被子裏邊是足足五斤清水好綿,你說值多少?本來我家少奶奶憐惜她是個青年姑娘,專門從嫁妝裏挑了一套好的,既然我們少奶奶的好心換不來好,又何必存這個好心呢!”


    那嫂子快哭了,賠五兩銀子固然肉痛,領姑娘回去才更麻煩,一天半天哪兒打發得出去,萬一再尋了死,自己家的聲名可就完了——兒子也到了該說親的年紀了,想到這裏,嫂子活吃了小姑子的心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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