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草草吃過飯,柳太太是個沒城府的,滿腹心事全都寫在臉上了,榮姨娘更是惶惶不安。蔣姨娘便識趣地不再多說什麽。


    珊姐兒累壞了,路上頭便一锛一锛地,流連由衷道:“姨娘,你真該多帶珊姐兒出來走走,你看她今天,多高興!”蔣姨娘苦笑一聲,並沒說什麽,倒是玉露,年紀小,嘴快,“大少奶奶,您說得輕巧,我家奶奶誰也不認識,兩眼一抹黑,可往那兒走動?隻不過帶著小姐去街上轉了轉,夫人便派人傳話,女子以貞靜為主,寡婦更應該遠離是非,別教壞了小姐。按理說不該煩勞姨娘教養小姐的,隻是我身子骨不好,說不得請姨娘辛苦些!好在姨娘也是大家閨秀,想來也出不了大褶兒!大少奶奶,您說我家奶奶還敢擅自出門嗎?”


    流連愕然。蔣姨娘罵了玉露一聲,慘笑道:“玉露沒規矩,讓大少奶奶見笑了。夫人當家理事,忙得不可開交,又持齋,怕飲食方麵委屈了少爺和小姐,……”流連忽然明白,蔣姨娘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明白她的苦心,便道:“姨娘,給你們換個院子是爺爺的主意,隻是他一個老公公,又抱病臥床,才讓珩郎出麵辦此事。爺爺常打聽琰哥兒書讀到哪裏了,有心給他找個學堂讀書,怕你心疼他,正躊躇呢!”林老太爺並沒說過找學堂的話,但是流連還是把金貼在他臉上。蔣姨娘熱淚盈睫,她也疑心過林珩當初發落他是有意而為,終歸委屈受得太多,不敢相信林家公子會有如此善心。


    “多謝老太爺!”


    “跟我說有個屁用!為什麽不去跟太爺說?你們搬出來也有十多天了,請過幾次安?”


    蔣姨娘低頭道:“剛來時,太太說天氣冷,琰哥兒尚幼,身子又不壯實,就不要去請安了,免得灌了涼氣!況且老太爺也見不得我,再把他氣死了,我們娘兒仨,使真真的無立足之地了!”


    “為什麽?”流連一直覺得蔣姨娘身份地位頗尷尬,偏偏蔣姨娘對一切都逆來順受,實在有點兒猜不透。


    蔣姨娘長歎一聲,“我嫁給老爺前許過三次人家……”原來,蔣姨娘也是大戶人家正兒八經的嫡出大小姐,父親是個五品。幼時,定了一門親,誰知道那孩子出痘兒,殤了。後來,又定了一門親,婚期都定了,誰知那小子跟家裏一個丫鬟好得拆不開,抵死不肯娶,竟跟那丫鬟相約殉情,自掛東南枝了!蔣姨娘幾乎氣死,尋死覓活鬧騰了好幾天,差點出了家,家裏人左哄右勸,才安撫住,又許了蔣守備手底下一個校尉,從七品,新喪了老婆,沒有孩兒,倒也算是一門不錯的親事。蔣守備許是想著錦上添花,便委了女婿一個好差事,要讓他立個新功。果然,沒損傷一兵一卒就立了個大功,隻是這頭領中了瘴毒,嗚呼了。頭領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倒黴的幸運兒校尉。從此蔣家再不提起她的婚事,把她養了老姑娘了。她在家一心念佛練武,索性遠離了紅塵凡俗,直到一位遊方高人,說她不是孤鸞,隻是做不得人家的正頭娘子。蔣守備與武人做親做怕了,將目光轉向文人,林老爺入了他的眼簾。恰好有一樁事因林老爺堅執不肯,最後證明他見識英明,全縣的官員因此避了一難。蔣守備作東大宴賓朋,存心灌醉了他,半夜裏將他抬入女兒房裏,第二天在全縣官員的注目下,楞說他晚上起夜走錯房間了,蔣小姐的臥室恰好與林老爺在縣衙的臥室在同一個位置,確實說得過去,恰好林小姐的丫鬟去給她采荷花露,開了大門和屋門,再加上那夜林小姐也喝多了,不知道炕的另一邊兒多了個人兒,於是乎,擇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一床錦被遮盡風流,蔣小姐委委屈屈地做了他的側夫人。婚後,二人竟十分相偕,蔣姨娘先生了兒子,又生了女兒,夫妻間越發地恩愛,全然不記得遠處還有個正房娘子。


    “結果,官人到底被我妨死了!”蔣姨娘低頭垂淚,“要不是有這倆小的,我就隨官人去了!君在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大少奶奶,你不知道,有時候,活著比死更難!……”蔣姨娘泣不成聲,流連也落下淚來,“夫人恨我,老太爺恨我,都是我該得的!我贖完今世的罪孽,下輩子便是入畜生道,也能做一隻清清白白的畜生了!”


    “姨娘,公爹的事不能怪你,他是受人構陷!老太爺親口說得,說他年輕氣盛不知深淺,擋了別人的道兒了,別人才下死手,家裏這把火就是警告!你也不要太過自責,這事兒與你無關,……”


    蔣姨娘放聲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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