鋒利的牙齒刺進了男人的喉嚨。


    鮮血流淌。


    對於大型犬類來講,


    人類的皮膚,隻不過是包裹血肉的一張一次性塑料薄膜。


    男人的眼睛裏爬滿了驚愕,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他的眼睛比大腦更早看到一切。


    他想至少要發出些什麽聲音,但是喉嚨已經被破壞了一大半。


    他的聲音有些可怕,像是個地底的怪獸發出的絕望喊叫。


    他跪倒在地上,撿起被吐在地上的屬於他的肉塊,


    想要放回喉嚨裏,


    壓住,防止血液過早流失,


    就好像,有人會來救他。


    【16:40】


    池斯一把一輛黑色重機車的油門轟得嗡嗡作響。


    “你哪裏弄來的啊?”許星野問。


    “走不走?”


    池斯一扔了一隻頭盔給許星野,頭盔在許星野手上彈了幾下,落在了她懷裏。


    踩著馬丁靴坐在重機車上的池斯一,就像上學時候天天沉迷打籃球的壞孩子,打招呼的方式就是傳一隻球過來,而且幾乎不怎麽回答問題。


    這一定也是“屁股決定腦袋”的某種具象表現形式。


    “走。”


    誰能拒絕池斯一呢?


    在許星野還在研究怎麽戴頭盔的時候,池斯一已經把另一隻頭盔扣在了自己頭上,熟練、流暢,就好像是從小玩重機車玩到大一樣。


    許星野扶著池斯一的肩膀邁上車座,車座的角度讓她不得不貼在池斯一身上。


    在池斯一說出“抱緊我”之前,她已經自然地,用修長的手臂環住了池斯一的腰。


    許星野不知道池斯一要帶她去哪,她隻知道在她們乘著風飛馳向前的時候,好像全世界都在為她們讓路。


    風聲和引擎的咆哮聲灌進耳朵。


    她靠在池斯一的肩上,看著黃昏時分被拉到無限長的樹影迅速向後飛逝,以至於照在她眼睛裏時幾乎變成了一麵影子做的牆。她知道這不是她的幻覺,而是因為池斯一的速度越來越快。


    她想跟池斯一說開慢一點,總會有些東西在撞上來的時候會懷疑她們沒長眼。她總不能說,她們不是沒長眼,隻是不要命了而已。可是想了想,她們更有可能在下一個拐角因為速度過快,被慣性直接甩下山崖。


    如果真的掉進山崖,說真的,她會分不清池斯一是有意還是無心。


    但這也並不重要。


    就這樣,跟池斯一一起死去,倒也沒什麽不可以。


    在所有的新聞報道裏,她們的名字會緊緊挨在一起,按照姓氏拚音,池斯一的名字會排在前麵,她的名字會緊跟在後麵,就像是她們的墓碑。


    賽博墓碑。


    幻想沒有發生,風聲停止,池斯一停在了山頂的一座光禿禿的山崖前。


    許星野跳下車,看著麵前光禿禿的山崖和已經準備好要座山的紅彤彤的太陽。摘掉頭盔,曠野的微風拂過頭發。她走到山崖邊沿,腳下有一個巨大的被樹木掩映著的水潭,遠處翠綠的山巒連綿,包裹著等待夜晚降臨的沱沱河村。


    池斯一從背後抱著許星野,埋在了她的脖頸間。


    “你是帶我來這兒看日落的嗎?”許星野明知故問。


    “不是。”池斯一在兩次親吻之間說。


    她們的嘴唇交疊在一起,長久地接吻。


    許星野十分確定,和無盡的黑夜相比,池斯一一定是更加眷戀日落。太陽掛在她們的頭頂,像一隻巨大的橙色暖光燈。這是池斯一在每一個漆黑的夜晚,都會人為營造出的光線。


    她渴求的和她得到的永遠能畫上等號。


    曠野的風吹過,鑽進她的衣領,又劃過她的背。


    她們並肩坐在山崖邊,看著太陽一點點落下。


    “斯一,日落對你意味著什麽?”


    她看到池斯一轉過頭來看向她,看了很久,但是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她們長久地接吻。


    直到通紅的太陽完全躲進了群山裏,在這個日落之後的藍調時刻,許星野抱著池斯一的腰,跟著她像飛鳥一樣,穿梭在翠綠的林間。


    她想跟著她去往下一個日落,然後她們繼續接吻,繼續擁抱。


    【19:10】


    或許因為是他們在沱沱河的最後一頓晚餐,秦柚柚隆重地在家裏準備了一大桌菜。


    “蕾蕾,今天還是你來挑酒。”陳劍輝像是她們第一天到來那樣,豪爽地拉開了酒櫃。


    秦蕾蕾笑了笑,站在酒櫃前,上下打量著,然後伸直胳膊,從最上層拿下來一瓶威士忌。


    “蕾蕾,”陳劍輝笑著說,“你是要一下喝窮你姐夫我哦。”


    “舍不得?”


    “舍得舍得。都讓你挑了還能不舍得?”


    秦蕾蕾拆了酒,倒了半杯,放在了池斯一麵前。


    池斯一說著謝謝拿起杯子,眼睛閃著光,聞著杯子裏的酒。


    秦蕾蕾又倒了半杯酒遞給秦柚柚。


    “今天不用給我倒了。”秦柚柚接過杯子,放去了秦蕾蕾的桌前。


    許星野把自己的杯子伸到了秦蕾蕾麵前,打斷了她臉上逐漸浮起的困惑。


    “我想嚐一口。”許星野說。


    “隻是一口哦。”秦蕾蕾笑著,倒了一小口進許星野的杯子裏。


    許星野聞著杯子裏的酒。


    許星野認識的威士忌是池斯一的味道。


    她抬起頭看向池斯一的時候,池斯一也正在看她。從池斯一的眼睛裏,許星野知道她一定也在回憶山北的那個夜晚。那個她讓她閉上眼睛,然後把低地威士忌的花香攥在手心,又綻放在她鼻尖的美妙夜晚。


    像石頭一樣沉重堅硬的杯子碰撞在一起,陳劍輝作為“一家之主”的幾句發言過後,許星野喝下了這一小口酒。這口酒泥煤味兒太重,沒長在她的審美上,她拿起擺在笑笑麵前的果汁,倒滿了自己的杯子。


    許星野一邊誇讚秦柚柚的廚藝,一邊往碗裏夾著菜,狼吞虎咽。


    “真是沾了蕾蕾姐的光。”許星野夾起一塊排骨放進碗裏,“家裏做的菜是真好吃。”


    陳劍輝笑著,放下筷子,拿起了酒杯,伸到了秦蕾蕾旁邊,“你們明天幾點的飛機?”


    “三點半,”秦蕾蕾放下筷子,拿起自己的酒杯碰了碰陳劍輝的杯子,“池總跟我們一起飛山北,到山北再轉機。”


    他們各自喝了一口酒。


    “池總轉機飛哪裏?”陳劍輝看向了池斯一。


    “我飛日本。”池斯一說。


    “三點半起飛的話,咖啡文化節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人不會多,兩點到機場都來得及。十二點以前出發差不多了。”陳劍輝算好時間,看向秦柚柚,“你明天送她們一下。”


    “兩點到機場太晚了,早些出發,十點走,我在機場附近訂了飯,吃完再上飛機。明天我來送,你不用管了。”


    秦蕾蕾給笑笑夾了一筷子菜,“笑笑明天也一起去送送小姨吧。”


    “好。”笑笑衝秦蕾蕾點了點頭,“謝謝小姨。”


    “笑笑就是跟她小姨好。”陳劍輝笑著說。


    【20:45】


    小黑的今天的晚飯也格外豐富,秦柚柚下午殺了一隻雞,掏出來的內髒就成了小黑營養豐富的晚餐,含鐵含鈣,微量元素拉滿。


    許星野跟笑笑坐在院子的台階上,看著埋頭吃飯的小黑。在許星野想到合適的話題之前,小黑已經把盤子舔幹淨了。


    笑笑起身,小黑抬起頭看著她,似乎是在告訴笑笑它已經準備好了出門。


    “你要跟我一起去嗎?”笑笑看向了仍舊坐在台階上的許星野。


    許星野沒想過笑笑會發出這個邀請。


    或許是因為她已經知道笑笑要帶小黑去做什麽,或許是因為笑笑知道許星野是個慫包,隻要用一句威脅的話就能把所有的秘密壓住,又或許是因為她明天就飛回山北了,而笑笑說不定偶爾也需要朋友。


    黑暗已經完全籠罩了村莊,但見識過朱可來連路燈都沒有的漆黑以後,許星野甚至覺得沱沱河被幾盞路燈照著的夜晚有些晃眼。


    “你全名叫什麽?”當她們走在兩邊長滿野草的土路上時,許星野問。


    “陳笑。”笑笑的白裙子在夜晚格也很顯眼。


    小黑鑽進了草叢,在草叢裏穿行,跟草叢摩擦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我的全名是許星野,如果你想知道的話。”


    顯然笑笑對此毫無興趣,因為她好像根本沒聽見許星野說的話。


    她們越往前深處走,野草就長得越高。


    高到快要把月光遮住。


    但許星野一點都不害怕,一麵是因為笑笑,另一麵是因為笑笑帶著小黑,而小黑牙尖嘴利。


    靠人踩出來的土路突然到了盡頭,終結得十分突兀。


    笑笑像撥開門簾一樣撥開了一叢野草,抬腿走了進去。


    許星野連忙跟上,緊緊盯著笑笑的白裙子往前走,生怕一不留神笑笑就會消失在草叢裏。草很鋒利,不知道會不會劃傷笑笑露在外麵的手臂。


    笑笑在草叢裏遊動的沙沙聲停止了,視野突然變得開闊。一條寬闊的河流在明月的照耀下,靜靜流淌。小黑也從草叢裏鑽了出來,豎著耳朵,坐在麵無表情的笑笑旁邊。


    “我可以摸小黑嗎?”許星野問。


    “現在不可以。”笑笑的聲音很嚴肅。


    “哦。”許星野點點頭,轉頭看向了漆黑的水麵。


    “這是我訓練小黑獵殺的地方,”笑笑停頓了一會兒,又補充道:“你是第一個我帶來這裏的人。”


    “哦。”許星野看著麵無表情的笑笑,又抬起頭看了看周圍。這裏荒無人煙。


    草叢裏傳來一陣窸窣的響動,小黑立刻四腳著地站直了身子。


    笑笑轉頭看向聲音的方向。


    “殺。”笑笑的聲音果決。


    這是小黑能聽懂的人類的命令,它瞬間鑽進了草叢裏。


    草叢搖擺著,窸窣的響動還在繼續,接著,草叢裏傳來小黑撕咬獵物的聲音,最後,兩個響動合二為一。


    小黑的嘴裏叼著一隻被咬得奄奄一息的兔子鑽出了草叢,白色的皮毛沾滿了漆黑的血,笑笑摸了摸小黑的頭,小黑轉身消失在草叢裏。


    許星野必須承認,有一瞬間她以為小黑今晚的獵殺對象是她自己,畢竟她是笑笑帶來這裏的第一個人類。而這聽起來必須在後麵接一句,“但不是最後一個”。


    笑笑轉身往河邊走,漆黑而緩慢流淌的河水,看起來像是一道巨大的可以吞噬一切的深淵。


    “這條河就叫沱沱河。”笑笑看著河麵。


    “哦。”許星野點點頭,假裝並不在乎。


    她覺得現在在笑笑心裏,自己是一個對“名稱”很在意的人,她不想當那種刻板的人。


    笑笑轉身看向草叢,小黑從裏麵跑了出來。它潔白而鋒利的牙齒被血染紅了,上麵帶著兔子的皮毛。


    “去。”笑笑指了指平靜的河麵。


    “小黑連魚都會抓啊?”許星野有些震驚。


    小黑奔向河邊,把頭埋進了水裏,晃了晃頭。再直起身的時候,它潔白而鋒利的牙齒在月光下閃著寒光。


    “哦,原來是這樣。”


    小黑隻是去河裏洗掉獵殺帶來的血腥。


    許星野想起來笑笑家的院子裏裝了攝像頭,如果是扯著一張血盆大口回到家衝洗,秘密很快就會被發現。


    草叢裏又傳來一陣窸窣的響動,小黑和笑笑都豎起耳朵靜靜聽著。


    “殺。”笑笑的眼睛裏透著沒有亮光的黑暗。


    小黑向草叢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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