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星野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秦蕾蕾拐了個彎,把車開進了山北熱鬧昂貴的東平路,這裏是整個山北的潮流集散地。


    距離總是醉醺醺的一條街開滿夜店的海港西路很近,但兩條街的氣質完全不同,東平路是留給酒醒的人逛的。


    秦蕾蕾又在隻能容納一車通過的狹窄的石板路上開了一陣,拐進了一個小院子裏。


    院子周圍是高大的樹木,把這個獨棟小樓很好地藏了起來,頗有鬧中取靜的意味。院門口上掛著米其林一星的標誌牌,給這間餐廳一種徘徊在入世與出世邊緣的朦朧感。


    院子裏種了葉片很大的樹,滿眼都是綠意。


    穿著灰色工作服的侍者把她們帶到了餐廳的二層,落座在了傾斜的屋頂下,傾斜的屋頂上做了一扇扇透明的窗戶,天還沒黑,雲朵慢悠悠地飄在藍色的天空上,深棕色的木桌上灑下了自然光線。


    這是一間素食餐廳,素食主題與日式侘寂美學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甚至連折了七八頁的春季菜單,都采用了極為清冷的表麵摸起來有些粗糙的紙,折頁上一行又一行地寫了放在同一個盤子裏的蔬菜的名字,仿佛每道都是剛洗好的連刀都沒過的新鮮蔬菜。


    秦蕾蕾摘下了粉色邊框的墨鏡誇張墨鏡,隨手放在了深棕色的木桌上。


    和春季菜單上的一行行沙拉菜相比,她似乎隻能對酒提起興趣。


    她津津有味地聽著高大帥氣的侍酒師的推薦,偶爾發問,有來有往地交流了三兩分鍾後,選定了一瓶產自法國博若萊的,用佳美葡萄釀造的自然起泡酒。


    侍酒師轉身去取酒了,秦蕾蕾的視線仍然落在侍酒師身上沒有移開,似乎她感興趣的也並不是酒,而是侍酒師。


    “您有這愛好?”許星野調侃道。


    “什麽愛好?”秦蕾蕾看向她,笑著問。


    “侍酒師。”


    “他是gay。”


    “那您……是有這愛好?”許星野睜大了驚恐的雙眼。


    秦蕾蕾無奈地看著許星野。


    桌上的蠟燭緩慢燃燒著,有風吹來的時候會晃動幾下。


    許星野看著晃動的火苗,她想起來池斯一第一次留自己在酒店房間裏喝酒的夜晚,想起來她打電話叫nathen把香薰蠟燭和打火機送上來的精確表達,想起來,池斯一直接舉著蠟燭把煙點著的樣子。


    茉莉花茶被端上了桌,秦蕾蕾拿起茶杯喝了一小口,沒說好壞,像沒嚐到味道一樣,意興闌珊地看著窗外的綠樹。


    枝丫上鮮嫩的綠意在黃昏時分被鍍上了金色,一切生機勃勃。


    “來這裏吃飯是要提前很久預約的吧。”許星野喝著剛上的茉莉花茶,這是今年的新茶,茶湯是冷的,入口清新無比,香氣灌滿口腔。


    秦蕾蕾看向許星野,露出了被識破的微笑,“那當然,這兒一位難求。”


    “您約了誰啊?”許星野好奇地問。


    “當然是,約了你啊。”秦蕾蕾托著下巴。


    許星野低頭笑著,她不至於蠢到把秦蕾蕾的話當真。


    兩個綠色的盆景被端上了桌,上麵擺著三個一口吃完的小食。侍者事無巨細地介紹著它們的精致做法,許星野認真聽著,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你給池總當司機當得怎麽樣啊?”秦蕾蕾拿起盆景裏的半個風幹番茄,另起了一個話題。


    “非常好,我的開車技術堪比專業司機。”許星野說。


    “自賣自誇,好不好這得問池總才能知道。”秦蕾蕾說。


    “您問池總,那也肯定是讚不絕口。”許星野三口吃完了盆景裏的小食。


    “你脖子上的項鏈挺好看的。”


    “哦,”許星野用左手摸了摸自己鎖骨上的項鏈,“謝謝,我也覺得很好看。”


    “誰送你的?”


    “蕾蕾姐,這我就不滿意了。非得是人送的嗎?”


    “你現在實習工資一天多少啊?你能買得起這個?”


    “那,那萬一我家有礦呢?”


    “那敢情好啊,那我這不就傍上大款了嗎?”


    起泡酒被拿上了桌,這瓶酒不是用木塞封裝的,而是用封裝啤酒瓶的蓋子封裝的,看起來十分別致。這是許星野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起泡酒。


    侍酒師用啤酒瓶起子打開了瓶蓋,漂亮的介於紅色和粉色之間的半透明酒液被倒進了秦蕾蕾麵前的高腳杯裏,三個人都靜靜地看著緩緩流動的酒精。


    秦蕾蕾拿起高腳杯,在杯口聞了聞,淺抿了一口,放下杯子,衝侍酒師點了點頭。


    侍酒師抬起瓶子又倒了些酒進來,然後輕輕把瓶子放在桌上,禮貌地躬了躬身子,轉身走開了。


    秦蕾蕾晃了晃杯子,又喝了一小口,滿意地點了點頭。


    “可惜你不喝酒,這瓶酒的味道,非常美妙。”


    許星野拿起裝了非常美妙的粉色香檳酒的酒瓶,傾斜瓶口,給秦蕾蕾倒上酒,“美妙歸美妙,但這對我來說,倒是沒什麽好可惜的。”


    另外兩盤沙拉被端上了桌,分別放在兩個人麵前。


    “你說得對,享受過樂趣的人才會覺得可惜,”秦蕾蕾的聲音變得很憂傷,“如果從來沒擁有過,就不會失去。”


    秦蕾蕾拿起酒杯,晃了晃杯子,粉色的酒液在杯子裏旋轉,“謹慎些總是好的。”


    許星野看著心事重重的秦蕾蕾,伸手把酒瓶拿到了自己手邊,打算過一會兒再給秦蕾蕾倒酒,以防她迅速喝成一個不受控製的醉鬼。


    “您失戀了?”許星野問。


    “失戀?”秦蕾蕾笑著,好像是在聽人用涼爽這個詞來形容冬天一樣,“你的畢業論文寫完了嗎?”


    “寫差不多了,這不重要,就是快速生產一些學術垃圾而已,一個星期就寫得七七八八了。我導師讓我明天去見她,我說我忙著實習呢。”


    “聽說今年想要在畢業以後找到一份工作很困難,對山北的畢業生來說也是這樣嗎?”


    “不知道誒,應該也難吧,要不我忙於實習的借口怎麽會這麽好用呢。”


    “你跟公司簽三方了嗎?”


    “您還知道三方這種東西啊,我沒簽呢。”


    “哦?你是畢業以後不想繼續在bluebear工作了嗎?”


    “我隻是還沒想好。我是喜歡在bluebear工作的,可是一旦簽了三方,可就沒有後悔的餘地了。您剛才不是也說嗎,謹慎些總是好的。”


    “怎麽,bluebear有讓你猶豫不決的地方嗎?”


    許星野笑著,無奈地搖搖頭。


    “跟姐姐說說啊,是因為過期咖啡豆的事兒覺得失望嗎?”


    “過期咖啡豆倒是不至於,我相信如果這事兒是真的,或許也是有人有非幹這事兒不可的理由吧。甭管是為公司省錢還是為了自己中飽私囊,不過這些都是大事兒,這些大事兒暫時還跟我沒什麽關係。我隻是覺得吧,王幸經理做的很多事情,讓我不是太認同,但我又沒想太清楚,所以我還需要一點時間考慮。”


    “你領導幹啥了?”


    “就比方說,王幸經理讓我去把那條原始的視頻撤下來這事兒。”


    “你認為不應該撤了?”


    “可能應該撤吧,事情本身我還沒想清楚。我隻是覺得她讓我感到莫名其妙。我是昨天夜裏給她發說,有這麽一條視頻,淩晨三點多給她打電話,她說她知道了,然後她也沒給指示,而是問我然後呢。


    這不騙您,原話就是然後呢這仨字兒。然後今天早上,讓我跑到新海傳媒去,把視頻給撤了,我問她要找哪個編輯,她讓我自己想辦法。新海傳媒又不是我家開的,她說讓我撤視頻,我去了人家就能給撤了嗎?”


    “那你是怎麽把這視頻給撤了的?”秦蕾蕾追問。


    “您這話問得讓我不知該如何回答您,我不是跟您說了我靠臉嗎?”


    “我不是不信嗎?”秦蕾蕾說完想了一會兒,“倒也不是不行。”


    “愛信不信。”


    秦蕾蕾給許星野倒滿茶杯,“你先喝口茶。”


    許星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王幸在孫總那兒,可就不是你這套說法了,而是她發現問題及時並且解決問題的執行力超強,不僅如此,還特別懂得培養下屬獨立處理問題和解決問題的能力。”


    “這是人話嗎?真是夠氣人的姐,”許星野拿起茶壺,給自己滿上了茶杯,“您還別說,我要說她不專業吧,做了十幾年品牌了,不專業也很難吧。但這人就是挺讓人不適的,之前我沒發現,這回不是遇上事兒了嗎,我才看出來咱們王經理是這種令人非常不適的路子。”


    “毒性挺大是真的,現在像你這些00後已經不吃她這套了。那你有拿到其他的offer嗎?”


    “有一些,”許星野說,“除了一個賣豬肉的公司以外,剩下的那些血汗工廠得很,我專門晚上十點來鍾時候去他們寫字樓底下看過,整棟樓燈火通明的,跟白天一樣。”


    秦蕾蕾笑著,“要麽是真的賣肉,要麽是幹的活像是賣肉。”


    “年紀輕輕身不由己啊,”許星野笑著,無奈地搖搖頭。


    “不要輕易用身不由己這個詞,人總是有選擇的。隻是有高低好壞的區別罷了。bluebear對喜歡咖啡這行的普通人來說,不算是一個低或者壞的選項。可能對你,一個山北大學經濟係畢業生來講,它可能是低,但並不算壞。”


    “您太抬舉我了。”許星野擺擺手,“您是怎麽入咖啡這行的?”


    “我啊?我就單純因為喜歡唄。我跟你們不一樣,我不是什麽名校畢業生,我隻考上了普通二本大學。喜歡咖啡師因為從小就接觸咖啡,小時候在爺爺奶奶的咖啡園裏長大。畢業以後就去一個連鎖咖啡品牌上班,然後就越做越好,開始當店長,去讀mba學習公司的經營和管理,同時慢慢轉去做咖啡品鑒和對咖啡師的培訓。”


    許星野連連點頭,“後麵這段我記得,上次孫總向池總介紹您的時候,說您有八年門店管理經驗和三年的咖啡培訓經驗。”


    “這你都記得啊。”秦蕾蕾驚訝地睜大眼睛。


    “那當然。不是什麽人都配給我上課的,我可是隨時可能整頓職場的00後。”許星野說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茉莉花茶。


    “嗬,我再次警告你,小許同誌,永遠不要試圖整頓我,你聽明白了嗎?”


    “我哪兒敢整頓您啊,下午鄒至樂被您罵成豬頭的場景,我依舊曆曆在目呢,未來也會謹記在心。”


    “你最好是。”


    “不過,您爺爺奶奶原來是咖啡莊園主啊!”


    “說得好聽,這可不是什麽好職業,說白了就是看天吃飯的農民。我爺爺奶奶是雀巢咖啡當年剛在山南試驗咖啡樹種的時候,開始種咖啡樹的第一代咖啡農。”


    “那您家現在坐擁千畝良樹?”


    “我爸媽在外麵工作,在我很小的時候爺爺奶奶就已經無力管理這些咖啡樹了,都已經賣給了別的農戶。”


    秦蕾蕾一邊給許星野講著山南種植咖啡的曆史,一邊慢慢吃著精致的菜。十道菜後,秦蕾蕾瓶子裏的酒也已經喝完,不至於醉人,但已經是微醺。


    兩個人起身,在侍者的引導下,回到了停車的小院。


    夜色拉起帷幕,這裏僻靜無比,沒有翹首以盼的代駕在等著送醉鬼回家,隻有許星野這個滴酒未沾的“專業司機”。


    秦蕾蕾猝不及防地把車鑰匙扔給了許星野,許星野連忙伸手接住了車鑰匙。


    “你送我。”秦蕾蕾說。


    許星野走向駕駛位,拉開車門坐了進去。過了很久,副駕駛的門才被秦蕾蕾拉開,她一邊係安全帶一邊嘟囔,“小許同誌,你都不幫姐姐我開個車門嗎?”


    許星野點著了車,儀表盤發出亮光。


    “姐,咱倆不說這個,給您拉車門那不是見外嗎?”許星野說著,把車緩緩倒出停車位,“您家住哪兒?”


    “導航回家。”秦蕾蕾對著空氣緩緩說了四個字。


    這四個字不是說給許星野的,而是說給車載電腦聽的。座位中間的控製麵板即刻規劃好了回家的路線,許星野伸手拉了一下導航路線,秦蕾蕾的家在山北市的郊區。


    “您家住這麽偏啊。”


    “嗯?不應該啊。”秦蕾蕾疑惑地查看著麵板上的地址,“不是這裏。”說著,她在導航裏重新輸入了一個地址,這個地址是許星野學校附近的一個高檔小區。


    許星野踩下油門,把車小心地開到了主路上。不得不說秦蕾蕾的跑車開起來很吵鬧,稍微一踩油門就發出會跑車的突突聲,引得十米開外的人都回頭看。


    許星野不喜歡這種被注視的感覺,她右手握著方向盤,左手扶著額頭。最後還是決定直接把頂棚升起來才作罷。


    秦蕾蕾看了一眼駕駛位的許星野,“如果還想留在bluebear,隻是不想在王幸手下幹,你可以跟我。如果你想的話,我教你怎麽管門店,怎麽開發咖啡,怎麽做一個真正好的咖啡零售品牌。”


    “嗯,”許星野點點頭,“謝謝您,我再想想。”


    許星野開著車,在環路上疾馳了二十多分鍾以後,拐進了小區的地庫裏。接著又在秦蕾蕾的指揮下,把車停進了車位。


    兩人一起站進了電梯,秦蕾蕾抬手摁下了二十層的按鈕,幾乎是在同時,許星野眼疾手快地摁下了一層的按鈕。


    秦蕾蕾回頭看著許星野眼睛,向前走了一步,許星野被逼到了電梯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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