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酣之樂從下午5點一直持續到了8點多鍾,孫文輝大有桌上這六瓶酒喝不完誰也別想走的態勢,充分展示自己在酒桌上灌人酒的技能,從生活聊到業務,從業務聊到公司未來發展,從公司發展聊到個人發展,仿佛喝下這杯酒,大家就要一起上戰場打仗,打仗搶來的戰利品,他會一分不留地分給桌上的每個人。


    滴酒未進的許星野看著眼前這幫人不知是裝醉還是真醉的人,他們有的手舞足蹈稱兄道弟,有的喝著喝著就從房間裏消失了,特別是王幸和兩位年輕力壯的店長朋友已經消失過兩次,不知道是去抱著馬桶吐了還是為了躲幾杯酒。


    或許是因為就坐在池斯一對麵的緣故,許星野見證了池斯一的眼神中那個似乎是為她專門定製的笑意逐漸褪去,開始袒露出眼底的欲望。


    那是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的專屬於站在食物鏈頂端的肉食哺乳動物的欲望,仿佛在這張桌子上,她不是那個等著上鍋被蒸、被烤、被翻炒的唐僧,她才是那個手持獵槍靜靜躲在黑暗中的獵手,甚至已經準備好了扣下扳機。


    鄒至樂動作熟練地打開最後一瓶酒,繞著圈,由主到次地給大家添進了分酒器裏。氛圍進入了自由敬酒環節,屋裏人聲鼎沸,大家借著醉意摟抱在一起,不願意讓人聽見的對話都貼著耳朵來講。


    鄒至樂的敬酒目標是池斯一,他直接拎起分酒器,走到了池斯一的右邊,把剛才秦蕾蕾坐的椅子往池斯一這邊拉了拉,坐得更近了些。


    池斯一借著轉過身麵對鄒至樂的動作,稍微拉開了一些兩個人的距離。


    鄒至樂右手搭在桌子上,手上捏著分酒器,“池總,您今天問我,是否覺得bluebear有連鎖化的能力。我思考了很久。”


    鄒至樂皺起眉,縮著下巴打了個嗝,“我肯定也知道您的顧慮在哪裏,但是呢,從我的角度看,我覺得此事要躬行才知道。”


    鄒至樂停頓了一會兒,但是池斯一麵無表情,“我的意思是,咱們總得先開出去100家門店,才能知道100家門店以後,bluebear麵臨什麽樣的問題,現在bluebear隻有19家門店,月底會再開2家,也就是21家門店。這什麽都說明不了,遇到的各種問題都是個例,我隨便招個靠譜的店長能把具體的問題解決。”


    “你的意思是,現在bluebear還不是一個係統,所以不存在係統性問題,也不需要通過個例來積累經驗,以便未來儲備解決係統性問題的能力。”池斯一的眼睛裏一改白天的和善,隻剩下是冷漠和犀利。


    “池總,您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非常想獲得您對我們工作的認可,這19家店不算多,但每次選址,拓店,都是我親力親為。我是做貿易出身,我知道規模意味著什麽。隻有上規模,才能把成本降下來,才能搶到市場份額。”


    池斯一認真聽著鄒至樂的話,哪怕這些話裏已經不再是對業務的分析,而聽起來像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牢騷。


    池斯一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仿佛是在消化剛才的字句,“我明白,鄒經理,我明白對於貿易來講,快速上規模的重要性。但我們現在討論的是零售,做零售如建高樓,地基打不好,盲目起高樓,風險極大。鄒經理應該也有感知,疫情之後,資本變得極為謹慎,錢可以拿來燒,卻不能拿來打水漂,那個靠講故事就能拿到錢的年代已經過去了。”


    鄒至樂聽完愣在了原地,癟了癟嘴,“我明白,”鄒至樂把酒杯伸到池斯一麵前,“謝謝池總指點。”


    池斯一舉著杯子,輕輕碰了碰鄒至樂的杯子。兩人抬起酒杯,把酒倒進嘴裏,有些費力地咽下,然後酒杯向下,示意酒杯已空。


    許星野不喝酒,年紀又最小,自然也就不參與自由敬酒這個環節,隻是在座位上開心吃著桌上的菜,順便在夾菜的間隙,偷偷看著對麵那個已經被接連不斷而來的人敬酒,來者不拒地喝了一整瓶酒的池博士。


    幾番群魔亂舞的互相敬酒之後,酒精已經幾乎消耗完畢,大家都再次回到了座位。大家的醉相五花八門,臉頰上都浮起了代表醉意的紅色。


    秦蕾蕾喝了酒是話癆,架著池斯一,要跟池斯一拜把子成為姐妹。王幸出門吐完回來,一直在椅子上呆坐,麵色發白,可能是在忍著下一次吐意的來襲。


    兩個秀色可餐的帥哥似乎也已經喝到了極限,剛才的幾杯酒,已經是眉頭緊皺硬著頭皮在咽下去,如今皮笑肉不笑地坐在座位上,仿佛強撐著等待酒局結束。


    池斯一在酒精的催化下,從唐僧變成了老妖精,眼裏發著晶晶亮的光。


    許星野覺得她像是海港城縱橫北路上那些喝酒喝到夜裏兩點的年輕人,仿佛接下來還要找地方再吃一頓火鍋,或者擠在小店裏,跟風月場裏那些剛下班的女人坐在桌上吃三十塊錢一碗的酸菜牛肉麵,甚至還要在店門口抽根煙,然後再揚長而去,回家洗澡睡覺。


    而剛剛跟她敬過酒的鄒至樂,再次回到座位以後就一直不見笑容。摸著兜裏的煙,扶著牆,走出了包間。


    等到大家都再次回到座位的時候,孫文輝笑盈盈地把胳膊放在桌上,低頭看了眼手表,“喲,都9點了,時間不早了,我看大家也都喝得盡興了,池總今天舟車勞頓,明天大家也還要上班,今天就先到這裏。來!”說著,他舉起了酒盅,這是他分酒器裏的最後一杯酒。


    看到大家也都舉起了“杯中酒”,許星野不常參加飯局,不知道要留一口,隻得連忙跟著舉起空蕩的水杯。大家舉起酒杯,麵色痛苦但視死如歸地喝下了最後一口酒,表情仿佛是在飲下最後一口毒藥,喝完就可以解脫。


    眾人起身,互相叮囑是否已經帶好了手機和外套。許星野跟在最後,秦蕾蕾突然回過頭看著她,伸手扶著她的肩膀,把體重壓了過來,聲音裏全是醉意,“你沒喝酒,會開車嗎?”


    許星野點了點頭,“會開。”


    “那我,就不叫代駕了,”秦蕾蕾把自己的保時捷車鑰匙放在許星野的手上,壓低聲音,“等下可以請你直接把車開到門口嗎,我車裏還有給池總的禮物,我在門口等你。”


    “好。”許星野點點頭。


    囑托完,秦蕾蕾就扶著牆,再次趕上了走在前麵的池斯一。


    一行人站進了電梯裏,鄒至樂眼疾手快,摁下電梯的1層,“孫總,等會兒我叫車把兩位店長送回家。”


    “辛苦你,晚上回家好好休息。”孫文輝拍了拍鄒至樂的肩膀,在電梯裏掃視了一圈,目光停留在了王幸那裏,“等會兒還是你跟我一起,咱們倆先送池總回酒店。”


    “好的,孫總。司機已經在門口等了。”


    許星野最後走進電梯,伸手默默摁下了b5。


    電梯飛速下降,這個封閉的電梯間裏,每個人都像是個巨大的酒精噴霧,每呼吸一次就像是朝空氣裏噴出了一個扇麵的酒精噴霧。


    每個人都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麽,也有可能什麽都沒思考,畢竟酒精已經占滿了大腦,或許隻是單純在等待電梯就這麽直接墜毀。如果這座電梯就這麽墜毀了,電梯會被判定為酒駕嗎,許星野不自覺地這麽想。


    叮聲過後,電梯到達1層,門迅速打開,眾人魚貫走出了電梯。


    “走了,星野學妹,再會。”池斯一走出電梯時,笑盈盈地轉頭對許星野說。


    許星野有些愣神,“再會。”


    在緩緩合上的電梯門裏,看著池斯一醉酒以後想要努力走直線的背影,這個背影看起來有些孤獨。


    電梯門合上,隻剩下許星野一個人,她回想著池斯一剛才溫柔的聲音和眼神。叮聲再次響起,電梯到了b5,秦蕾蕾把車停在了地庫正對著電梯口的地方,許星野一走出電梯間就看到了這輛招搖的深粉色保時捷718。


    許星野看著車鑰匙上的按鈕,按下了解鎖的按鍵。坐進車裏,把敞篷打開。


    和剛才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相比,駕駛位是全然不同的體驗,許星野也說不上來那種體驗是什麽,或者說是不願意承認那種體驗,不願意承認自己的自信竟然是需要物質來裝點的。


    她小心翼翼把車從七拐八拐的地庫裏開到地麵上,老遠就看到剛才電梯裏的一群人,孫文輝扶著那輛黑色豐田埃爾法的門框,頭伸進車裏,撅著屁股,鄒至樂站在一旁,麵露難色,不知所措。


    王幸蹲在車旁邊,低頭看著地,好像是在找什麽東西。秦蕾蕾半彎著身體,池斯一在給秦蕾蕾拍著背。潘俊跟黃河兩人在跟穿著製服的門童溝通些什麽,仿佛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許星野把車停在埃爾法後麵,跳下車,合上了車門。走近了才發現地上多了幾灘嘔吐物,而扶著車框把頭伸進車裏的孫文輝,原來是恰好在踏進車裏的瞬間,吐到了車裏。一向標榜自己酒量好的孫文輝竟然如此失態。


    許星野眉頭緊皺,有些嫌棄地看著這些吐作一團的酒鬼。


    鄒至樂看到許星野來了,立馬招呼道:“星野,你這樣,你先開秦蕾蕾的車把池總送回去休息吧。”


    鄒至樂的決定是對的,人模人樣的商務宴請剛結束,客人還沒送走,一群人走到門口吐作一團,實在是怎麽說呢,“光著屁股推磨——轉著圈地丟人”。


    “那,蕾蕾姐,我去送池總了。”許星野走向正在彎著腰嘔吐的秦蕾蕾。


    秦蕾蕾隻是伸手比了個ok,然後就繼續吐了。


    “我先走啦,”池斯一拍了拍秦蕾蕾的後背,走到車門邊。


    許星野三步並作兩步,為池斯一拉開了車門,“池總,請”。


    池斯一抬頭,看向許星野,眼含笑意,伸出右手寵溺地摸了摸許星野的臉頰,側身坐進了副駕駛的位置。或許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池斯一的手指不像白天那樣冰涼,許星野把門輕輕合上,剛剛被池斯一指尖碰過的右耳滾燙。


    池斯一把礙事的西裝外套隨手扔到了駕駛位,又摁下來車門上的玻璃,手搭在車門上扶著臉,頭發像瀑布一樣滑落在車門外,她雖然沒有吐,但好像有些醉了。


    “池總的行李還在車上。”司機小王大聲對許星野說,他繞到了豐田埃爾法的車後,後備箱緩緩升起,池斯一看到了一隻銀灰色的行李箱和一隻黑色鱷魚皮旅行包。


    許星野打開保時捷的前置後備箱,裏麵放著一隻黑色的禮物袋,袋子裏像是兩瓶紅酒,這多半是秦蕾蕾說的帶給池斯一的禮物。


    許星野拎起手提袋,抬起頭看向秦蕾蕾,隻見秦蕾蕾痛苦地彎著腰,伸出了大拇指。前置後備箱放不下箱子,司機小王提著箱子,放進了後備箱裏。


    小王示意許星野等一下,他從兜裏掏出來手機,給許星野看了一個地址,“這是公司給池總訂的酒店的地址,你看一下。”


    許星野掃了一眼地址,在心裏默念了一遍,點點頭,“行,謝謝您。”


    許星野走到駕駛位旁,拿起被丟在駕駛位的池斯一的灰色西裝,拎著肩膀提起到空中,先左右對折又上下對折,折成了一個長方體,放在了兩人中間。


    許星野在駕駛位上坐好,一邊係自己的安全帶,一邊說,“池總,您得坐好係上安全帶。”


    池斯一沒有要理會她的意思,頭靠在門框上,她的下巴好看極了。看到許星野已經係好安全帶,池斯一扶著擋風玻璃坐起身,揮舞著手臂跟眾人告別,“孫總拜拜,秦店長拜拜……”


    眾人露出痛苦的微笑,勉強直起腰,衝她揮揮手,恨不能下一秒趕緊把她送走。


    此時壓力轉移給了許星野,這樣的告別場麵最好是以車緩緩開走收場。但許星野實在是覺得副駕駛坐了個沒係安全帶的酒鬼,這樣往前開不論如何都屬於危險駕駛。


    “池總,”許星野看向池斯一,解開自己的安全帶,探過身體,抓住池斯一在空中揮舞著的跟眾人告別的手臂,把她拉回車裏。池斯一失去支撐,頭靠在了許星野的肩膀上。


    許星野能感受到池斯一帶有酒精味道的呼吸輕輕劃過她的脖子,撥動著她的心旌。唐僧的肉質鮮嫩多汁,風味甚佳,她不由自主咽了一下口水。


    她漲紅了臉,左手拉了幾次,終於把座椅旁的安全帶拉了出來,她把安全帶環繞到池斯一身體的左側,小心避開了帶有“非禮”性質的身體接觸,把池斯一係在了座位上。為了安全起見,許星野還升起了車的頂蓋。


    在狹窄的空間裏,許星野還是能聞到池斯一的呼吸裏酒精的味道,比剛才更明顯的是她身上香水的味道。她的香水主調是檀木香,甚至還有煙熏木頭的味道,跟酒精混合在一起,像是漆黑森林深處的一團篝火。


    許星野能明顯感覺到自己心跳速度變快,她把自己這一側的窗子拉下來,輕輕踩下了油門,緩緩把車開到了主路上。山北夜晚的風湧進車裏,砸在她的臉上,心跳逐漸平複。


    “池總,公司給您訂了酒店,我現在送您過去,城裏路上有點兒堵,車程大概半小時。”許星野聲音平靜,像是一個專職司機。


    池斯一沒有作聲,胳膊肘靠在車門上,輕輕托著下巴,頭靠在車玻璃上,眼睛望著窗外被路燈照得發黃的街道,栗色的長發散落在肩上。


    “你住哪?”池斯一若無其事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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