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晴朗真的是怪物,那他一定也是一隻美麗又可憐的怪物。


    聽了池仲的話之後,阿彌突然覺得自己不需要為這種事情感到困擾。因為在決定喜歡或者討厭之前,更重要的是了解對方的本質。


    雖然晴朗坦白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事,但歸根究底她還是不清楚,晴朗經曆的世界具體是什麽樣的。


    比起害怕,對他更多的感覺,可能是好奇?


    或許,她不想承認自己對他有感情,是因為不想承認這個奇怪的自己?


    帶著滿腹的疑問,在最後一場檢修後,瑞拉花園終於正式閉園。


    在別的餐廳正為年終業績牟足了勁加班的時候,阿彌卻給員工們放起了寒假。


    宮舜要忙著卡徠生物年終業務匯總的事情,時不時也要出差,清園的工作安排也就全數丟給了她。


    宮舜的庭院裏,原本就有長期合作的園丁師傅,現在他們連同出租給餐廳的花園也要一起進行清理。


    園子裏的植物數不勝數,維護方式也各有不同。


    像一些楓樹、橡樹等落葉喬木,要剪去枯枝和病弱的枝條,促進來年春天的新芽生長。對於常綠樹種,則要修剪掉過密的枝葉,保持枝葉的通風和光照。


    花園裏還有許多耐寒的地被植物還開著花,例如歐石竹、角堇。園丁要把他們分株栽培,擴大麵積,以便來年能開得更加飽滿旺盛。


    對於繡球和迎春這種小型灌木,要進行適度修剪,加以底肥,以促進新枝的生長和花朵的繁盛。


    瑞拉花園中最為主要的,是藤本月季造景。


    為了來年能夠爆花,冬季要減掉很多病弱枝,梳理主要藤蔓,用鐵絲和綁帶來固定和引導新的生長方向。


    盡管閉園之後沒有客人來訪,但園丁們每天都來來往往,他們檢查灌溉係統,清理落葉,修剪草坪,也不至於讓花園過於寂寥。


    阿彌小時候,就很喜歡和父母一起,做這些打理花草的工作。


    她會拿著修枝剪,學著媽媽的樣子,把枯萎的花朵和長蟲的枝幹哢嚓哢嚓地剪掉。


    如今她長大了,也總跟著園丁師傅們在園子裏左晃晃右晃晃,偶爾牽拉一下藤條,偶爾去鬆鬆土挖挖坑。放假說來清閑,但其實她每天也有很多事情要做。


    中庭那棵老櫻花樹也到了整枝的時候。


    當天天氣不錯,阿彌特意去觀看師傅們工作。


    園丁搭著梯子、拿著電鋸,利索地爬上樹幹,見阿彌站在樹下,趕緊招手提醒道:“小姑娘,這邊有一根樹幹被蟲蛀了要鋸掉,你再站遠一點,小心別被樹枝砸到了!”


    阿彌應聲,拿著相機連忙後退幾步。


    可一不小心,竟然被盤在草坪上的電線絆倒,就在即將跌倒之際,被及時摟進了一個溫熱可靠的懷抱之中。


    “這次言老師不在,就輪到我來幫你了。”突然出現在她身後的晴朗微微笑著說,“不過,你這個隨意後退的習慣,的確要改一改,以後記得先回頭確認一下環境,再開始邁步。”


    待顧主站穩後,他鬆開扶著她肩膀的手,一雙眼眸明媚又溫柔地看著她。


    道謝過後,阿彌移開了視線。


    雖然晴朗表現得和先前沒有兩樣,但她暫時還不知道,該用什麽心態去直麵他。


    他們並肩而立,站在距離櫻花樹稍遠一點的地方,沉默觀看著樹木被修剪的過程。


    電鋸聲響起,工人們吆喝一聲,粗壯的樹幹應聲而落,砸在地上,濺起無數破碎腐爛的葉片與灰塵。


    “辛辛苦苦長到這麽大,突然被砍掉,好像還有些讓人心疼……”藍眼的機器人輕歎著,說了些頗為感性的話。


    阿彌不以為然,“被砍掉的枝幹都是不需要的,這樣做,也是為了讓它能夠更健康長久地活下去。就和人類的成長過程一樣,要改掉壞習慣、放下不好的回憶,才能精力充沛、心情愉快地繼續向前走。”


    “這個成長過程看起來也不太容易,不然就不會需要人為幹涉了……”


    “是啊,養花育木就像父母養育小孩一樣除了陽光雨露之外,還要園丁及時地施肥剪枝,給它們愛意和關懷,隻有這樣,它們才能年年歲歲地開出燦爛的花來……”


    她仰望著顯出頹廢之姿的老樹,眼中隱隱約約泛濫出了對過往的思念。


    這棵在她外公手中存活,又將他送走的樹,曆經了多少春夏秋冬、流年四季。那挺拔的軀幹中,恐怕承載比阿彌腦中還要更多、更厚重的記憶。


    落英繽紛,引無數客人在這裏拍照的深春時節,亦或是綠蔭如蓋的夏天,他們一家人在樹下乘涼的午後。


    眨眼之間,物是人非。


    她不想讓氣氛變得傷感,但隻要還活在這片土地上,就很難不會想起。


    一旁的晴朗,安靜地凝望著她。


    沉靜片刻後,他忽然開口說道,“有些樹,光是追尋陽光就已經很辛苦了。活在無人問津的荒郊野嶺裏,小心翼翼地伸展枝葉,在這條沒有人為它施肥剪枝的路上,到底要經過多少次自我修正,才能夠成長為頂天立地、令人歎服的景觀呢。”


    他似乎話裏有話。


    疑怪地看他一眼,阿彌困惑地笑了聲,“奇怪,你這話是真的在指那些樹嗎?我怎麽好像聽出了其他的含義……”


    “你沒有聽錯,我想說的,就是你想到的那樣。”晴朗悠然一笑,糖水似的陽光融化在他的眼眸深處,“我在說,南宮小姐,你就是生長於曠野上的大樹,經曆了雷電和風霜,依然亭亭玉立、氣宇軒昂……誰也帶不走你、誰也毀不掉你,你不僅成為了自己的依靠,還為他人提供了庇護,不停地自我修正,和那些被園丁精心嗬護長大的樹木,並沒有兩樣,甚至,還擁有更加蓬勃堅韌的生命力……”


    他把她比作曠野之樹,她卻把他想象成無名的怪物。


    陡然一瞬,阿彌覺得有些愧對於他。


    或許形態外表真的不重要,重要的,難道不該是羈絆本身嗎?


    “我的本質,有你說的那樣美好嗎?”


    “當然,你應該相信自己,遠比我想象中還要美好……”


    “小嘴抹了蜜似的,盡說些好聽的話。”


    “沒有抹蜜,你知道的,我不能吃東西……”


    看似一本正經的回答,實則避重就輕,甚至帶著幾分少年的頑皮。


    又一根枯萎的枝幹被卸下來了,轟鳴聲伴著落葉響起,把阿彌心中的積灰也清退了不少。


    “你好像很容易猜到我在想什麽。”


    晴朗垂眸,微微道,“可能是因為……我在嚐試著了解你……”


    “那你有時候,會不會覺得不公平?因為我並沒有那麽了解你,甚至說,我都沒有主動去了解過你……”在電鋸聲嗡嗡的背景音當中,阿彌抬頭認真地直麵男子,“如果現在,我想重新認識你,會不會有點晚了?”


    一直以來,阿彌對待晴朗的態度,都隨意自然,並沒有把他看作親密的對象,也不是會讓人臉紅心跳的異性。


    然而這天,她問話的模樣,卻格外謹慎。


    察覺到她眼神中微妙的變化,晴朗俯身,目光沉著而溫柔地回應著她的注視,“當然不會,你想從哪裏開始認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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