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靡幫著孩子就在院子裏挖了個淺坑,太子顯然不擅長做這個,但也一起幫忙——屍體不火化或掩埋了,被動物吃了是對逝者的不敬,萬一的萬一要是腐爛釀成時疫,那方圓幾十裏幾百裏地就危險了。


    埋下晁父晁母,想想又把福崽放入,到那邊也好多一個幫手,最後立了根長木——這是月氏的喪俗。再把幾個漢人的屍首拖到外麵,找了個深坑丟進去,壓上一層石頭,再蓋上一層黃土,最後壓上塊大石,沒有讓他們暴屍於野,已經是最大的仁慈。式靡最後幫孩子們收拾了細軟,兩人攜著孩子,護著炎侯的戰馬趕往約定的地點,與準備接應的相大祿匯合。


    一輛龐大而略顯笨重破舊的大牛車旁,陽光灑在車身,泛出一種古樸的光暈,仿佛承載著無數故事。留守的相大祿叔叔肥肥胖胖的,被暖和的太陽曬得直打盹,最後嫌棄靠著太累,直接躺平很妥當地睡上一覺。


    十五歲模樣的軍須靡正悠閑地坐在牛車上,手中把玩著一根細長的草莖。軍須靡不時伸長脖子張望,當遠處出現人影,立刻站起身來準備。這次的那些身影逐漸靠近逐漸清晰——是父親和叔叔的,他們的馬上,好像還帶著兩個小小的身影,那是兩個十歲左右的孩子——父親和叔叔們有收獲了啦。


    軍須靡的笑容總是那麽燦爛,族老們都說能驅散一切陰霾。他準備張開雙臂,用洪亮而溫暖的聲音:“歡迎加入我們的大家庭,大烏孫……”第一次遠程出任務,這句話他已經在心裏練了幾遍。然後他就看到父親和式靡叔叔都沉沉重重的臉,


    適時醒來的相大祿明顯感受到氛圍的不同,指了指馬背上的袋子,投去問詢的目光。太子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悲傷。


    軍須靡愣住了,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問道:“炎侯叔叔……真的嗎?”


    軍須靡感到一陣心悸,心中雖然震驚不已,但他畢竟還年輕,無法真正體會到失去親人的痛苦。生活在這樣一個動蕩不安的時代,十五歲的他對於戰爭以及死亡的概念並不陌生——但畢竟那種深刻的悲傷還未曾真正降臨。


    他看著父親和叔叔忙碌地處理炎侯叔叔的後事,心中五味雜陳,腦海中不斷浮現出炎侯叔叔生前的模樣。他知道,從此以後,家族中將少了一位疼愛他們的親人,那個帶著他射箭、總認為自己無所不能的炎侯叔叔。而他和大家一樣,也需要學會去麵對和接受這種殘酷的現實。


    相大祿是軍須靡的叔叔,也是烏孫馬場裏兼職祭司,一番簡短的禱告和引導靈魂儀式後,容不得悲傷,等大人們安頓好炎侯,招呼孩子上車,大家就出發。兩個孩子的眼神中帶著迷茫卻還鎮定,身上的衣服看著還行,但皺巴汙濁不堪,顯然是經曆了許多苦難。


    他們這一路,是最深入月氏的。在敵人的地盤,原來都選最偏僻的路走。但現在就挑平坦的大路走——以求讓炎侯少受一些顛簸,隻是將路過貴霜部的核心區域時,加強了警戒。但一路經過的,月氏人都忙著維修屋宇,或是忙著救人,也有有些著急趕路去探望親人是否平安的,並沒有對載滿孩子的牛車多看一眼。


    直到牛車駛出核心區,烏孫眾人才放鬆下來。大人和孩子目光呆滯地,卻有意無意看著那個不起眼的布袋,富貴與否,生命如草芥,旦夕禍福,又有什麽。


    前麵是番館區域,這裏多有月氏的邦交國派駐使節的住所。有些繁榮,像於闐國,他們到處賣玉,富得流油;有些相對破落,而有點城國蓋不起使館,直接租個大一些的民房,而這裏原來的居民住的地方往往被遷到更遠的地方。再往前,就要徹底走出街區了。


    大家都不說話,牛車走過一處偏僻地方,隻有車輪滾過泥土的沙沙聲。突然隱約聽到一縷小女孩哭聲。車上的眾人雖然大家悲哀中,但出於同情和本能的好奇,還是決定去看看。


    找到發聲的地方,在一座挺大但明顯敗落的宅子前。大家訝然,卻是個十來歲的瘦丁丁小男孩,正抱著一個老婦模樣的人痛哭——老婦人的腦袋被掉下來橫梁砸破。兒童未變聲,顯得尖細也是常見,而且大家情緒低落,難保聽了個恍惚。


    小孩哭的眼淚汪汪的模樣讓人不禁心生憐憫。肥肥胖胖的相大祿和藹可親,最有小孩緣,自然上去,溫和地問道:“孩子,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啊?發生什麽事了?”


    聽到有人來,小男孩止住哭,大眼睛警惕地打量著打量眾人,哽咽道:“嗚嗚,我去外麵……回來,嬤嬤就被壓死了。”


    相大祿聽孩子的口音別扭,近聽倒又像男孩子,順口問道:”你們好像不是本地人呀。“


    小男孩哽咽道:“我們從遠方來的。我是質子。”


    相大祿微微一愣,隨即露出恍然大悟:“哦,是大侄子呀……那你旁邊的這位是你姑婆嗎?”


    小孩聽到這話,眼眶又紅了起來,稚嫩的臉龐上寫滿了無助和悲傷。


    “你還有別的親人嗎?”相大祿問道。


    “有。”小孩似乎止住了抽泣。


    “哦。”相大祿有點失望,看來這戶人家的大人還沒回來:“他們幾時回來,你自己會做飯吧。”此時太陽已經開始西沉,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大祿心想還是早點回去得了。


    “他們住得很遠,也不會來這裏。”小男孩的聲音裏帶著一絲落寞:“我會自己做飯。”


    “這天可憐見的。”相大祿不禁發出一聲歎息,隨口一聲安慰,然而這句話似乎觸動了小男孩的某個痛點,他哭的更厲害了。


    “那個,你看我們那邊有小夥伴,要不一起走?我們管飯。”


    小男孩看向牛車上的小孩們,軍須靡適時綻放出燦爛笑容——都說了他的笑容能驅散一切陰霾。晁釗也禮貌地擺了擺小手,表示打招呼。


    溫暖的互動讓小孩有點心動,但猶豫著:“可是……”


    “沒事沒事,你家裏人找來的時候,你就跟他一起回家。”相大祿很有人販子潛質地忽悠。


    小孩咬了咬嘴唇,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我可以打工來頂我的飯錢。”


    “好!”相大祿露出滿意的笑容,太子和右大將也相視一笑,想不到這孩子這個年紀就懂得不白吃白喝,挺有骨氣的,心中對他的好感又增加了幾分。


    ”那咱們走吧。“


    ”等一等!“小男孩回頭從窗台鑽入宅子裏,很快背了個小包裹,還端著一盆蘭花草——養的一樣瘦不伶仃,和這小孩倒是相得益彰。


    一行人繼續踏上了旅程,盡管前方依舊充滿未知與挑戰,但此刻他們心中多了一份溫暖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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