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大廳上杯盤狼藉,筷子縱橫!待得肚裏有貨,塞滿的牙縫裏噴出由衷的讚歎:“相府的大廚果然不同凡響!”“聽說是禦廚,不隻相府的。”“菜式真是別出心裁。”“果然滋味大是出類拔萃!”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像朱買臣這樣肚子連溪通海,飯量屬於特大號的,其實也分不清滋味如何,隻有繼續踏踏實實,埋頭苦幹。而雁門都尉易立屬於牡丹喂牛,食物隻分兩類,能吃的和不能吃的,也自兢兢業業,任勞任怨!


    田蚡八麵玲瓏,看時機差不多,很合時宜地站了起來拱手做個四方揖:“大夥兒今兒真高興,上酒,上好酒!”看客人們都靜下來聽他的下文,就繼續說道:“今天皇上龍顏大悅,特意給敝府送來了一份好禮大禮,大家猜猜是什麽?猜中了我罰……自飲三樽,猜不中大家一起幹一杯。”


    大家正想著皇上會給他什麽東西,竊竊私語後又紛紛搖頭,田蚡看大家相顧茫然無頭緒,更是得意。“飲勝!”待大家都飲盡一杯酒,重重地拍了三下巴掌:“有請李都尉!”


    就見進來兩隊家仆,在中間空出大塊場地,再在場地中放下一麵大鼓和七個大盤,並按位置排好後,退出。兩隊豔麗的舞女從兩側列隊進入,再環繞著盤與鼓,各就其位,各司其職,最後則是一名頭上戴冠,身著長袖舞衣舞者,和一個年約四十的幹瘦宦者,就是協律都尉李延年,他擅長音律,負責管理皇宮的樂器,極得武帝寵幸,田蚡能請得他排演歌舞,自然是天大的麵子。


    舞者得到李延年示意,輕盈越上中間的大鼓。“咚,咚咚。”隨著腳步騰踏縱躍,發出有節奏的鼓聲。一時舞袖冠帶飛揚,溫婉柔美,一時又驚險剛勁,動作豪放。隨著他的一個定型,觀眾賓客點頭稱許,以為絕佳。


    李延年卻隻注視場中,開始快速調動伴奏伴舞人員。


    鼓聲急切。舞者再度起舞,從盤鼓上躍下,做高難度動作,回首睨顧盤鼓。


    又有三個女子赤膊跣足,輕捷地騰空跳起上盤,雙足彈跳連續不絕,象亂蝶在空中飛舞,象飛燕疾速飛集,像回雪舒緩自如,她們用足趾巧妙地蹈擊大盤與舞者踢踏出粗獷渾厚的鼓聲應和,節拍一點不淩亂,宴會的歡樂氣氛達到了極致。


    隨著李延年的手定在空中,一曲舞罷,賓客卻鴉雀無聲。


    過了良久,田蚡帶頭鼓掌,眾人才醒悟過來,一起鼓掌。


    領舞者躬身致謝,退下場來。經過田蚡身邊時候說道:“武安侯大喜。”


    田蚡凝神細看,驚喜道:“是……是王孫啊?哎呀呀,沒想到是你啊,舞的太好了,太好了!”


    原來這舞者名韓嫣,字王孫,家世顯赫,罕見的才貌兼備。他自幼與劉徹一起學讀書射箭,長大後更是經常同行同宿,不曾想還學的如此一項絕技。他的道賀,另具非凡意義!


    韓嫣淡淡一笑:“太後美意,自當盡力!錦上添花,略盡微勞!”


    田蚡:“公子過謙!來啊,伺候公子更衣。”就有侍者引領韓嫣入內。


    田蚡對李延年就盤鼓舞讚賞有加,表示今生能觀賞到如此精妙的舞蹈,實在有幸。李延年卻似乎對吃喝興致不高,略喝了點水,就告辭入內。田蚡想宦者自不可常理度之,也就不勉強。


    其他人吵吵嚷嚷著幫清理場地,再次上酒上菜,又一輪歡樂走起!


    灌夫大快朵頤,開懷暢飲,吃的像那傳說中的饕餮。田蚡那邊開始挨桌敬客,依次捧觴——就是現在的“打通關”:“大夥兒幹了,今晚不醉不歸!”各位被敬到的賓客都不敢大剌剌地受田蚡的禮,紛紛避席俯伏。


    漢時的人席地而坐,正規的坐姿,是雙膝跪席,臀部壓在腳後跟。避席,就是離開跪坐之席起立,然後彎下腰來說“不敢當”。就比如現在宴會上人家對你敬酒你應該起立表示禮貌。


    田蚡是太後的弟弟、皇帝的舅舅、當朝的宰相,紅得發紫的大紅人,況且大家都是衝著田蚡來喝酒的,再加上他是新郞官,所有人避席是很自然的。敬到灌夫,灌夫也隻得隨著大流,態度謙恭。


    田蚡見大家都對自己這麽敬服,大是得意。對管家示意:“上蒲萄酒。”


    就有一眾小廝珍而重之地提上幾個銅卣,從中倒出綠色的佳釀,分別注入各人的觥觴中,一時大廳裏充滿酷烈芳香。


    西幻有個潘多拉,傳說她打開了魔盒,釋放出的所有邪惡,貪婪、誹謗、嫉妒等等一切不好到人間以作為對人類獲贈天火的懲罰。東方世界如果有潘多拉,估計該是杜康。他造出的魔盒就叫“酒”,“何以解憂”的溫和下散發著奢侈、浪費、還能亂性的妖豔。


    田蚡身邊的禦史大夫韓安國呡了一下,但覺清冽爽口,醍醐貫喉,不覺閉眼體味。田蚡看他陶醉,更是得意:“這酒啊,就是在西域,也隻有車師王族能喝到。”


    韓安國:“丞相手眼通天!想那蠻荒小王,怎比的上天朝丞相!”逗的田蚡不禁哈哈大笑。


    賓客開始活絡起來,人來人往串席,呼叫吆喝聲四起。


    須知大漢雄風,曆來不拘細節!高祖劉邦當年在朝堂上與群臣飲宴,那些草莽喝的高興,為了爭功勞大小,大呼小叫,甚至拔出劍砍在廷柱上,這些風氣現在還良好保留著。


    劉邦還不喜歡讀書人,如果有儒生帶著帽子來覲見又不肯喝酒,就會把他們自視高貴無比的儒冠拿下,當眾撒一泡尿,說“老子的天下是在馬背上打出來的,哪裏用得著什麽《詩經》、《尚書》?”


    喝!喝喝喝!喝酒一般是打通關、點兵點將、唱酒曲三部曲。現在各位座客開始挨次輪流“打通關”,舉酒答酬田蚡!輪到竇嬰來敬酒的時候,隻有那些和竇嬰有過交往的老朋友避席,其他人都膝席表表意思。


    所謂“膝席”,是膝跪席上,但沒有離開座位,就是原來“膝坐”基礎上,屁股抬一抬,欠了欠身,說上“不敢當不敢當”,聊申敬意,比不得避席的謙恭,就相當現在人家敬酒時的“假裝要站起來,但終究沒站起來”。這說明這些客人們對竇嬰不夠尊重,因為很多人覺得這個人已經不得勢了,沒人把他太當回事兒啦。


    竇嬰自看在眼裏,沒說什麽。但灌夫瞧在眼裏,暗罵這一群座客勢利眼,心裏不痛快,憋下了一把火。想當年竇嬰炙手可熱、紅極一時的時候,你田蚡算是什麽?隻是個郎官。你們想拍竇嬰馬屁都拍不上了。現在田蚡當了丞相,竇嬰下台了,你們就這樣?“看人頭”的人渣。


    灌夫酒意湧上,也起來敬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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