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顧病人,不僅是身體上遭罪,更是心靈上的折磨。


    林此霄是個好人,他主動承擔起了並不屬於自己的責任。


    可在夜深人靜,耳畔響起陣陣嘶吼、狂嘯,就像是無數根細針紮在了腦袋上,整個人都變得有些膽戰心驚。


    失去了理智的人會做出一些連自己也無法理解事情,他們本能地去宣泄著情緒,即便那是不符合常理的行為。


    某天,林此霄看到了朱翔安眼神裏閃過一絲悲哀,可僅僅隻存在了一秒,很快就被莫名的憤怒感代替,仿佛眼前人並非自己的徒弟,倒像是個仇恨的人。


    牆上的時鍾飛快旋轉,很快,就到了複賽開始的那一天。


    重新舉辦比賽,這是所有人都期待的,除了一些年老的走不動道路的人,幾乎全部年輕人都匯聚到了會場。


    一些護欄及時地將圍觀者攔在了外間,通過縫隙可以看到,參賽者都是一副十分欣喜的模樣,就算是無法獲得最終比賽的冠軍,也能獲得由陶斯言給出的獎勵。


    “咳咳,我想這次的規則大家都十分清楚了吧?”沈芝明掃了一眼台下的眾人,最後將目光放在了與林此霄隻不過相隔兩米之遠的盧棲宏身上。


    他臉上帶著職業笑容,說道:“如果大家有異議的話,可以在賽場上舉手示意……”


    盧棲宏哪裏還不明白沈芝明這話就是故意說給他聽的,當即就露出一口白牙,好像很驚訝地說道:“我相信大家都是清白做事的人家,應該是不會作弊的,對吧?”


    他將話題拋給了林此霄,可惜對方並未給予回應,而是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眼前的木塊上麵。


    按照規則,這次,他需要重新構思一個新的木雕形象,但必須要延續上一次的創作理念,那麽這次的主題該是什麽呢?


    林此霄的腦海裏,匯聚了這段時間裏發生的事情。


    很難想象,短短的幾個月,大家便經曆了生離死別的痛苦,尤其是雨仙,她再也不會是以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年了。


    不僅如此,林此霄還想到了陶斯言,她的家庭似乎一直很是隱秘,即便關係再為要好,提到的次數也是少之又少。


    既然如此,林此霄也就沒有再追問過,他理解陶斯言的內心,每個人都需要保留一些秘密……


    在進行創作時,思緒繁多的林此霄偶有停下。


    眼前的木塊像極了他的人生,先是被無情的刀具狠狠削去了狂妄、自傲,最後又用一個個小的器具來雕刻出清晰的線條,也讓他一步步地明白自己究竟想要做些什麽。


    人生總是充滿變化的,就像現在,林此霄著實沒有想到,陪伴許久的雕刻刀居然會在那一瞬間崩斷,尖厲的刀片直接劃破了手臂,留下了細長的血痕。


    一滴滴的鮮血留在木頭上,好似為其染上了色彩般,更像是無形的繩索緊緊地束縛住了林此霄的脖頸,那一刻,他有些手足無措,或許是長時期失眠的緣故,就連腦袋都跟著變得笨拙起來。


    “怎麽回事?”一直注意著林此霄反應的陶斯言立即去找到了鍾雨仙,趕緊跟她溝通起了這個情況。


    旁邊一直候著的醫護人員匆忙上前去幫忙包紮傷口,至於身旁的其他幾個參賽者也趁機歇息了片刻。


    盧棲宏抱著胳膊,學著之前陶斯言十分傲慢的語氣說道:“喲,這麽容易就受傷了,我看還是別來參加什麽比賽,直接回家養病去吧。”


    其他人哈哈大笑幾聲,然後將目光鎖定在了還未正式完成的木雕上,頗是感慨地說道:“比賽時間已然過半,但這小子卻連個形狀都未雕刻好,更別說什麽細節了。”


    眾人估計,這次的比賽冠軍應該是歸盧棲宏了。


    不僅是其他人這樣想,就連盧棲宏本人也是十分得意地歪著腦袋,對著身旁的助手說道:“快,給德宏軒打個電話,我今晚要開慶功宴,到時父老鄉親都可以去參與……”


    聽見這話的鍾雨仙頓時氣得握緊拳頭,然後說道:“這個家夥實在是太可惡了!”居然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


    陶斯言皺眉,像是才發現什麽似的,對一旁的鍾雨仙問道:“你們這次比賽是團隊一起,還是個人?”


    “這個倒沒有明文規定。”鍾雨仙抓了下額頭,解釋道:“你也知道,大家基本上都是第一次參與這樣的大型比賽,況且展示的手藝也並不相同。”


    有些大型一點的可能需要三五人幫忙才行,而有些則是主打一個精致細節,像陳瑜一個人就可以應付,那麽無論是團隊還是個人,都隻需要填寫一個報名項目就好了。


    聽完這話,陶斯言立即問道:“那我現在可以去幫阿霄嗎?”


    “這個嘛。”鍾雨仙有些為難,她歎息一口氣說道:“就算是團隊,也得在初賽時就填寫了報名信息才行。”


    這樣中途加入的話,著實對其他人不公平。


    沒想到,這時沈芝明忽然走上前來,默默地遞上了一張報名信息表格,上頭清楚地記載了關於她的簡單介紹。


    最為擅長的那一欄,寫著藝術療愈和繪畫。


    這也恰好是陶斯言所得意的事物。


    “誰幫我報名的?”不僅是陶斯言驚訝,就連鍾雨仙也是一頭霧水地說道:“怎麽會呢……”


    當初陶斯言一個人孤單地離開,大家都以為她會選擇留在上海陪伴著阿媽,壓根沒想過還會回來。


    “是小林,他說你一定會回來的。”沈芝明臉上帶著慈祥的笑容,看著陶斯言的眼神就像是對待鄰家妹妹一樣。


    他把表格往陶斯言手裏一塞,然後輕輕推了一把,催促道:“快去吧,他會開心的。”


    陶斯言現在心情著實複雜極了,尤其是感覺手裏的紙張比巨石更為沉重,那個沉默寡言的人,居然會想到這一點。


    “好,等著我們贏得冠軍吧!”她忽然轉頭,對著鍾雨仙和沈芝明綻開了笑容,然後拿著那張報名表格興奮地衝進了比賽現場。


    原先站在門口的誌願者正想將她攔住,陶斯言順勢將報名表交上去,然後說道:“我是阿霄的助手。”


    誌願者是沈芝明的同事,對於文衡殿所發生的事情有所耳聞,此時就好心提醒道:“陶小姐,你的繪畫技藝也很不錯呢,作為助手的話,可能就無法將自己的名字印在冠軍杯上了。”


    那隻是屬於主角的光輝和榮耀。


    陶斯言壓根想都沒想,臉上掛著自信笑容地說道:“沒關係,我隻要知道你是我人生的冠軍就好了。”


    那熱情洋溢的笑容,讓誌願者都覺得很受感染,她點點頭,做出一個邀請的手勢。


    重回賽場,卻不是為了自己,陶斯言微微勾起唇角,她想,或許林此霄從一開始就看穿了內心,知道她就是格外享受這種拯救他人的滋味。


    踏著自信、輕快的步伐,陶斯言來到了林此霄的身旁。


    “你來啦。”林此霄說話語氣淡然,大概是早就猜測到了這一點,他指了下不遠處的小箱子,有些遺憾地說道:“可惜,我的工具壞掉了……”


    那是之前朱依伯在未生病之前贈送的,算是拜師的禮物,林此霄很是珍惜,他曾以為可以憑借著這些工具順利拿下冠軍的獎杯,可惜,事不如人意。


    “沒事。”陶斯言笑了笑,從身後悄悄拿出了一個裹好的布袋,然後故作輕鬆地解釋道:“我在上海時,從律師事務所出來剛好遇到了一個店鋪,裏頭擺了些亂七八糟的雜物,就隨便挑了一些……”


    林此霄抬起剛被包紮好的手,輕輕接過來,將其展開後發現這是一套很精美的雕刻刀,配合他自己攜帶的一些工具,足以應付眼前的比賽了。


    “應該能用上吧?”陶斯言略顯緊張地發問。


    林此霄臉上帶著笑容,他看向陶斯言的眼神很是溫柔,就像是看著某種珍稀的寶物,然後說道:“嗯,我們會贏得比賽的。”


    不遠處的盧棲宏有些不滿,但奈何規則就擺在那,他忙得上躥下跳,依舊是沒有辦法改變這一切。


    “怎麽辦,老板,真沒想到弄壞了他的工具,還能堅持參加比賽……”說話的人是盧棲宏身邊的助手,他的身份並不簡單,看似笨手笨腳的,但幾乎整個比賽作品都由他一手打造,而盧棲宏最多就是抱著胳膊在一旁點評幾句,然後再假模假樣地動手擺弄幾下。


    “哼,真是一群沒用的東西!”盧棲宏氣得一把將墨鏡摔在地上,砸了個四分五裂,然後忍著怒火地說道:“盡快完成比賽,否則後麵的錢我可不會結賬的。”


    一說到“錢”字,助手頓時就焉了,趕緊老老實實地坐在了木頭前開始擺弄不斷,隻是他一直在擔憂著扣工資的事情,心思也有些不穩,一個不小心直接將木頭的手臂給弄斷了。


    在那千鈞一發之際,助手趕緊把膠水弄了一團,然後直接將斷裂的痕跡修補個大概。


    做完這一切時,助手才發現盧棲宏一門心思隻顧著去盯著林此霄那邊,壓根就沒有留意到這裏的混亂。


    於是,便也安心地繼續開始雕刻。


    “糟糕,這裏染了一些血液……”林此霄無奈地皺了下眉,輕輕用手撫摸著被染紅的地方。


    若隻是一個小紅點也就算了,可這血液是以水滴的趨勢迅速地往下劃去,哪一處全是這樣,哪裏還能挽救得過來。


    正在頭腦風暴時,身旁的陶斯言則是主動提議道:“沒事,我會幫你把它變成一些裝飾物。”


    林此霄盯著陶斯言的眼睛,兩人交換著信任,然後繼續忙活了起來。


    按照原先的創作理念,是打算塑造一個神明的形象,可漸漸地,那神明卻變得充滿慈愛與憐惜,那一瞬間,陶斯言仿佛是看到了無數個婦女的形象。


    “這……”她微愣,然後問道:“是杜蓉女士嗎?”


    林此霄看著陶斯言,眼中不自覺地流露出溫柔的光芒,緩緩說道:“是,也不是,她是屬於所有人的阿媽……”


    陶斯言內心震了一下,她居然下意識地轉過頭,盯著那木雕有些出神,是啊,就像是林此霄所說的一樣,那溫柔又帶著濃濃愛意的眼神,隻有在母親的身上才能看到。


    如同深潭一樣,陶斯言差點就此沉溺進去,她不舍地收回目光,感慨地說道:“我相信雨仙也會喜歡這個作品的。”


    身為木雕塑像,盧棲宏的作品幾乎同出一轍。


    他一邊觀察著林此霄的動作,一邊催促著助手:“快,趕緊修改,必須要跟他一模一樣!”


    這世上哪有一模一樣的事物,更別說,這種純手工打造而成的,助手內心滿是抱怨和不滿,可礙於還有一筆尾款沒有收到,隻能硬著頭皮將眼前的木雕改了一遍又一遍。


    “籲~”


    一聲清脆的哨聲及時中止了比賽。


    與先前的自信滿滿不同,有人開始抱怨起來時間太短,壓根來不及完成這次的“宏偉巨作”,還有人則是直接向陶斯言打探起關於獎品的問題。


    “咳咳!大家靜一靜,現在隻需要耐心等待專家們的評審就好。”沈芝明清了清嗓子特意將評委請出,對每個參賽選手的作品進行一一點評。


    “這位陳瑜選手的繡品雖然手法有些稚嫩,不過創意卻是很好呢。”專家一邊點頭一邊露出滿意的笑容。


    陳瑜獲得了誇獎,臉紅得不行,當即就開心地說道:“太好啦,我的學分有保障啦!”


    如此一副清澈的大學生模樣,簡直讓人有些哭笑不得。


    攝像機的鏡頭很快集中在了林此霄這邊,而木雕作品先是被他和陶斯言擋在了身後,然後緩緩挪開位置。


    那一道柔和、慈祥的眼神,讓在場的所有人產生了一些震撼,尤其是微微往前伸出手臂的樣子,更是讓人聯想起了幼兒時期,母親那溫暖的懷抱。


    這原本沒有靈魂的事物,經過了愛意的澆灌,一下子就鮮活了起來。


    “林此霄,你的創作理念是什麽?”問話的是個女評審,她聲音隱隱有些顫抖,甚至眼眶都有些濕潤起來。


    “每個人對於生命的感觸都是由阿媽帶來的,這很平常,但並不普通,我姑且把它稱之為‘偉大’。就像是愛,首先是阿媽教會了我,我才能將它傳遞給更多人,愛意如此,自尊自強也是如此……”


    “嗬,照你這樣說,那豈不就是濫愛了。”盧棲宏很是不屑地冷笑著,假意好心地對陶斯言說道:“小陶姑娘,你可聽見了這話,以後千萬要把他給看好了,否則什麽時候人就沒影了……”


    一眾人嘻嘻哈哈,壓根沒有將這番話聽在耳朵裏。


    台上的女評委深深地皺起眉頭,她趕緊打斷了盧棲宏的話語,十分嚴肅地說道:“這位選手,請尊重賽場規則。”


    盧棲宏悻悻地站回了原處,盯著林此霄的眼神更是陰狠。


    “這就是我想要傳達的感受。”


    林此霄很是滿意地看向自己的作品,然後忽然伸手主動牽起身旁陶斯言的手,向著身旁的眾人說道:“既然作為團隊賽,那麽身為團隊的眾人應該都是該獲得鼓勵的,她們並不應該被抹去存在的痕跡。”


    這話頓時讓其他參賽者臉上有些難看,其中一個依舊不服氣地嚷嚷道:“不就是一個名字嘛,有沒有不也一樣。”


    “既然依伯如此大方,那我相信隻寫依姆的名字,你應該是不會拒絕吧?”陶斯言笑眯眯地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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