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兒子死了,可你們憑什麽好好地活著?!”


    濃濃的醉意當中又散發出極度狠辣的眼神。


    這叫才下了夜班的沈芝明微微愣神,下意識地鬆開了扶著那人的手,而那人也因此一下子摔到了一旁,原本想要起身,卻又因為醉意直接撞在了牆角。


    感到胳膊肘有些刺疼的男人,先前的怒火變得更甚,他直接撲上前來,然後揪著沈芝明的衣領。


    “你說話呀,不就是因為心虛所以才這樣做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留在這是為了什麽,不就是圖錢嘛!”


    他一邊說話,一邊努力地從口袋裏翻找,想要掏出錢來,但很可惜,左右口袋全部都空空如也,隻留下了先前買彩票留下的票根。


    散落一地的紙張很快就被那汙水給浸泡,東一塊西一塊的,偏偏這男人還不死心一下子跪在地上,努力的伸手去抓起那些不切實際的存在。


    沈芝明原本不想要理會這些醉漢,可無奈眼前人是他的鄰居陳立,隻能歎息一口氣緩緩走上前去。


    他一邊扶著來人的胳膊,一邊輕聲地勸說道:“陳伯,我知道你心裏苦,可是阿滿都已經去了,你也該走出來好好的生活才是,要不然家裏人肯定會擔憂的。”


    “切,不用你在那裏假裝好心。”陳立十分傲慢地發出幾聲冷笑。


    他在沈芝明的攙扶之下緩緩站起身,卻還是用著那一副吐槽的姿態說道:“像你們這些年輕人想的什麽,我難道還不知道,無非就是想在拆遷計劃當中渾水摸魚好好的賺他個一百萬……”


    否則的話,一個在大城市讀了大學回來的大學生又何必留在這樣一個小地方蝸居,尤其是還做著一些旁人都不願意做的苦差事,總不能說他是來免費做貢獻的吧,這簡直是太天真了!


    醉漢打了個長長的酒嗝,最後吐出了後麵的真心話,而沈芝明聽得內心隻想發笑。


    賺錢哪裏不是賺,何必從大城市回到家裏這小漁村,尤其是還在大夥都不讚同的情況下。


    不過吐槽歸吐槽,沈芝明還是沒忘記自己的本分,他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拆遷又不是在做慈善,哪裏是那麽容易就可以隨意許願的……”


    如果真的可以隨意填寫金額的話,那隻怕過不了多久,這鎮上的人一個個的都是百億富翁了。


    眼看著離家也沒有幾百米,沈芝明就打算先把這醉漢給扶回家再說。


    可才沒走幾步路呢,這人就又忍不住折騰了起來,一會兒嚷嚷著頭疼,一會兒又說自己喝得太多有點想吐,隨後也不等沈芝明扶他就直接哇哇的吐了出來。


    那濃烈的酒氣以及一些發酵後的嘔吐味道,熏得沈芝明差點也跟著一同吐了出來。


    他僵著一張臉,努力平複著心情,然後又趕緊從口袋裏麵翻找起來。


    還好,先前去參加某個培訓時,剛好發了一袋濕紙擦手用的濕紙巾,以及一塊小巧的毛巾。


    沈芝明趕緊把這些東西取出來,遞給了醉漢,然後又說道:“陳伯,你再堅持堅持,馬上就到家了啊。”


    “嘔……”


    但回答他的隻有一聲聲的嘔吐,而且臭味越發濃鬱,讓沈芝明也忍不住跟著在一旁哇哇的吐了出來。


    那種熬夜之後的難受感,讓他覺得心髒都跟著有些發疼。


    直到將肚子裏所有的食物都給吐得幹淨,胃都變得有些絞痛的時候,一旁的醉漢才稍微好轉許多。


    剛下過雨的道路顯得有些濕滑,不遠處的陽台上,剛剛被人晾上了新洗的衣服,水不住地往下滴答,聽得人有些心煩意亂。


    “哎呀,這是誰呀?怎麽在這裏吐得一塌糊塗。”


    剛好從這小道上經過的人,沒成想一下子踩在了那堆嘔吐物上,整個人都表現出有些嫌棄的表情。


    聽到男人的聲音,沈芝明也連忙抬眼看了過去,發現恰好是張文。


    當即就說道:“寶珍的事情就究竟怎麽樣了?這會兒你阿爸不會還在醫院裏待著吧?”


    之前已經組織人手幫忙調解了一下,不過雙方對於調解的結果並不認可,覺得對方的責任更大一些。


    寶珍家認定了這事都得賴給醫院,非得要他們一筆巨額的賠償款,而醫院那邊自然是不肯答應的,尤其是這事跟他們也沒有多大的關聯……


    本來還罵罵咧咧的男人,看到了麵前站著的是沈芝明,這轉換成一個態度。


    他先是笑著點點頭,故意套近乎地改口說道:“唉,虧我剛才看走眼了,沒發現你呢。”


    話音剛落,他又接著之前沈芝明的提問,表現出一副有些惆悵的模樣。


    “唉,不知道怎麽說呢,我阿爸的身體你也是知道的,一直不太好,這年年月月都需要花錢……保證也是的,怎麽不早些跟大夥說一聲呢?要是告訴大家,說不定這場意外就能夠及時避免了。”


    張文表現出一副有些遺憾的神情,可是眉眼之中卻並沒有看見傷心難過,反而還覺得有些不太耐煩和急躁。


    如果醫院當真賠了他們那一筆巨款,隻怕現在他早就拿了錢跑去。瀟灑,又何必困在這麽一個方寸之地,忍受著旁人的白眼。


    見到張文這副陽奉陰違的樣子,沈芝明也就不再多說,因為他知道,若是這群人真的像他所表現的那樣關心寶珍的話,恐怕也就不會一直待在家裏,而讓寶珍一個人到處賺錢養活家庭的……


    將內心的那些鄙視通通拋到一旁,沈芝明這才終於對張文說道:“這事我勸你們還是三思而後行……”


    “嘿嘿。”張文摸著腦門傻笑了幾聲,仍然不在意剛才沈芝明的勸說。


    餘光掃到了在角落裏麵趴著呼呼大睡的人,這會兒張文也忍不住,一臉好奇的說道:“他怎麽在這睡著,難道是因為賠償的錢多了,所以連家都不想回了。”


    “哪裏的事兒,你呀,別在那亂打聽什麽,趕緊跟我一塊兒把人給扶回去吧!”


    沈芝明及時打斷了張文的好奇心,兩人一前一後架著陳立就把他往家送。


    隻是,還沒有走到家門口,聽得對麵又是一陣摔摔打打的動靜,接著傳來婦人哭嚎的聲響,那尖厲的聲音直接刺入到了耳膜當中。


    沈芝明熬完了一整夜,頭腦都不太清晰,就好像是一張大鼓照在了他的腦袋上,聲音也聽得模模糊糊,整個人都有了一種耳鳴的狀態。


    可外頭的動靜越來越大,幾乎快要將附近的幾戶人家都給吵醒了,隱約還聽得幾聲犬吠。


    “該死的破落戶,早晚有一天我會將這裏給鏟平的!”


    “嗬,你倒是好啊,得了錢就去瀟灑了,留在我們這名字,幾個都在家裏喝白粥……”


    女人哭訴的聲音傳到耳朵裏,聽起來並不覺得恐怖,倒是增加了一些讓人同情的意味。


    沈芝明微微搖晃腦袋,眼中增加了幾分擔憂與不安。


    本來想去幫忙調解一下,可才走到門口,裏頭的動靜突然又小了下去。


    原地等待了片刻,居然隱隱傳來了一些呼嚕聲,看來這家人又重歸於好了。


    踏著沉重的步伐,沈芝明回到了家裏。


    阿爸阿媽早就已經睡著了,桌上還留了一些飯菜,特意放在了保溫壺裏,剛掀開蓋子聞到了一些香味,雖然已經涼透了,不過沈芝明還是拿著筷子夾著飯菜,放在嘴裏慢慢嚼著。


    他年輕,體力又好,一些基層的工作大部分是由他去完成的,正是因為這樣,所以也因此接觸了好幾戶人家。


    在漳州有不少家庭的男人都是以造船為生,而鎮上最大的一家造船廠卻日漸沒落,聽說過不了多久也要關閉了,到那時恐怕也有不少人要重新考慮一下工作的事。


    一盞燈,再配上一杯溫水,沈知明就這樣敷衍地吃完了晚飯。


    重新洗過澡後,渾身的那種疲憊感也減輕了不少,當代人總是喜歡在睡前逛一逛朋友圈,看一下現在時興的熱點是什麽。


    沈芝明自然也不例外,尤其是想到了之前陳立所說的那一番話,心裏更是惆悵極了,有些人是注定沒有未來的。


    他打開手機,剛點進軟件就看到許多條信息跳了出來,而新增好友列表也有幾條動態。由於時間已晚,沈芝明就特意記下了這幾個人的名字,打算等到明天早上再處理。


    一整天沒有刷過手機,朋友圈裏的動態也是刷了許久才算結束,他看到之前大學的同學有在曬自己新買的房車,從背景來看都知道價格昂貴極了,有的跟女友一起出去旅遊之類的。


    總之大家都在曬著自己當下的幸福。


    可沈芝明卻覺得有些茫然,他下意識地點開了自己的頭像,翻看著以前發過的一些動態。


    才知道自己自從回到了漳州以後,很少再去與其他人互動了,往日的那屆好友有一段時間的流逝當中,漸漸地遠去。


    雖然沈芝明有些憂傷,不過卻也覺得那也在情理當中,畢竟人和人之間的交往,其實本質上就是價值的互換。


    一個待在村鎮的人如何能夠給一線城市的人提供幫助,這簡直就是異想天開!


    可下一刻,沈芝明的腦海當中又升起了一種不服輸的想法。


    他心中想到,城市如何,鄉村又如何?城市的那些高大建築物很漂亮,可並不代表著說是村鎮裏麵的這些古宅就不精美了。


    那些美麗的風景在城裏鮮少看到,而這些東西卻在鄉村處處可見……


    人的幸福不是通過攀比來凸顯的,若是一味地在意別人的看法,那隻會喪失掉自己對幸福的感知能力。


    最擅長做調解工作的沈芝明,此刻也很快的對自己做了個心理疏導,他感覺心中暢快了許多,十分真誠地給好友的動態下點了個讚,然後評論道:“恭喜。”


    做完這一切之後,沈芝明心滿意足地進入了夢鄉。


    在那香甜的夢境裏,他仿佛看到了漳州將以前的古建築全部都保護了起來,大夥生活的其樂融融再也沒有爭執和煩惱。


    那些失業的人可以就近工作,而不必再想著如何去外頭討生活,曾經的留守兒童也可以幸福地和家人生活在一起了。


    這便是身為公職人員的沈芝明,所想要做到的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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