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歌回房已過亥時,果不其然,他又來了。


    “出來吧,不用躲藏。”


    說完坐在軟榻上倒了兩杯茶,慕容翀閃身出現在元歌身後。元歌隻覺得頭發微動,不多時一根玉簪插在發間。


    慕容翀的聲音隨之響起:


    “但入新年,願百事、皆如意。新歲吉樂。”


    元歌伸手拔出玉簪,放在手中把玩,玉簪通體如墨,帶著溫潤。回道:


    “你也是。”


    慕容翀坐在元歌對麵,問道:


    “今晚可還順利?那蠻夷女子可有聽話?”


    “她會衡量利弊,選擇對她有利的。宮中那位?”


    “已安排妥當,等慕容易出宮後,便讓人送回吳國。”


    “嗯。”


    慕容翀唇角帶笑,看著元歌:


    “晚晚,接下有何打算?”


    “等消息。”


    “若是需要我,隻管開口,我,隨叫隨到。”


    元歌點頭,起身繞過屏風走到內室,不多時拿出一個羊皮卷扔給慕容翀:


    “你母妃的遺物,若是有時間派人去看看。”


    慕容翀看著羊皮卷並未打開,輕手放在桌上,唇角帶笑看著元歌:


    “晚晚,今晚我留下陪你守歲可好?”


    元歌抬頭看著慕容翀,過了許久,點點頭。


    次日一早,元歌翻了個身,身下是軟綿的床褥,猛然驚醒,睜開眼看著頭頂的床幔,揉揉眉心。


    自己何時睡得竟一點印象都沒有。


    起身看著軟塌案幾上未下完的棋,還有這未守完的歲多少有些遺憾。


    洗漱、換衣,去了元豐的住處。


    元豐聽完元歌的話,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元歌出聲說道:


    “爹,蒼嵐心狠手辣,她在府中潛藏數日,萬一留下隱患呢?您明日和祖母同我一道搬過去。將軍府一切應有盡有,您無需操心。”


    “晚晚,她不會找你麻煩吧!”


    “爹,您放心。”


    “好,那聽你的,明天搬。”


    元豐被下毒的事傳到宮中,正閉目養神的慕容延睜開了眼,過了許久才開口:


    “下毒之人可抓住了?”


    “啟稟皇上,抓住了,被元小將軍關起來了。”


    “嗯。送些人參、鹿茸過去。”


    “嗻,奴才遵旨。”


    海祿剛轉身,慕容延唇角已按壓不住,高高翹起。


    大年初二,坊間傳聞,元將軍被奸人投毒,時日不多。街坊鄰居或受過元將軍恩惠的百姓一大早圍在將軍府門口,聽聞投毒的賊人被元小將軍審訊交出解藥後,眾人才放下心來。


    大年初三,未到戌時,將軍府大火驟起,除去一聲淒厲的慘叫聲,隻留下嗶嗶啵啵木材被焚燒後的聲響。


    街坊鄰居提著水桶跟在巡邏兵身後上前撲火,兩個時辰後大火才漸漸撲滅。


    不出一盞茶的時間,京兆尹出現在將軍府門口,看著冒著黑煙,已成廢墟的將軍府連聲打探。


    聽說元小將軍白日帶著將軍、夫人、老夫人去了新宅,躲過一劫後才緩緩歎出一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大年初四,元府剛安頓下來,元將軍夫人阮氏,一紙禦狀將欽封的鎮國大將軍是女子一事告到了殿前,此事不出一刻鍾傳遍京城大街小巷。


    那些本就與元豐作對的文臣更是使出渾身解數,參元豐元戈父子倆好幾本。


    皇上震怒將元歌打入天牢,無聖上手諭不得任何人探視,待元宵佳節後再定奪。


    元豐休妻也在京中傳開。


    慕容翀知曉後,二話沒說先去把慕容易打了一頓,泄完憤,轉身去了天牢,如入無人之境。


    見元歌悠然的坐在草墊上,頭上插著他送的玉簪,心下才好了些。


    長時間的對視,元歌先開了口:


    “時機未到,切莫動手。”


    慕容翀頂著猩紅的眸子隻怔怔的看著她,沒說一句話,過了許久才離開。


    清遠知曉消息,獨自一人在禪房坐了許久。


    大年初五,本是喜迎財神的日子可京中布滿愁雲。


    蠻夷進犯,追溯原由,竟是蠻夷公主和親被害,蠻夷聯合周邊部落討要說法。隻一日,便攻下邊關數道城池。


    原本鎮守邊關的將軍是皇後的堂弟,本就不服元豐約束,元豐回京後更是無法無天。


    蠻夷進犯當日,便以我軍不勝戰力,草草帶人向後撤退。由此即便是被皇帝問責他為逃兵也沒有證據,隻因西晉士兵多為年邁殘缺之人且並未出現傷亡。


    可看著原本被收複的城池又被搶了去,慕容延心頭焦灼,宣文武大臣進了勤政殿。


    一群人亂哄哄吵的他頭疼,抓起桌案上的奏折砸了出去。


    眾人噤若寒蟬,如鵪鶉般縮著頭。


    “平日不叫囂的挺大聲,如今怎不說話了?朕養你們何用?如今連個能上戰場的都沒有?那蠻夷和親的公主怎麽好端端的在宮裏待著,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了呢?朕要你們有何用?”


    不悅的扭頭問海祿:


    “太子呢?”


    “回稟皇上,太子殿下前日被您派出去鎮壓南邊禍亂。”


    “元豐呢?”


    “回,回皇上,聽說被氣的還吊著一口氣。”


    海祿越說,頭低的越低。


    “如今來看,朝中竟沒有一個能打之人?”


    施太傅捋著花白的胡子,頭也沒抬,心中暗嘲:


    【如今這局麵還不是你自己作沒的?怪誰呢?】


    慕容延氣的拍桌子,諸位大臣麵麵相覷,尚書大人站出來,開了口:


    “啟稟皇上,如今這局麵理應主和,不如讓罪臣元戈一人前往,若成無功,若敗,隻當是她就地正法。”


    尚書大人本就對元豐不喜,看元戈也不順眼,此次她被打入天牢,他沒少竄動他人一起上柬。


    此時這種時機不提他父子倆,更待何時?


    “好一個欺君罔上的父子。”


    慕容延抓起手邊的硯台,扔了出去,地上的金磚被砸出一個坑。


    眾人連忙跪下,身抖如篩糠高呼道:“皇上恕罪。”


    慕容延緊皺眉頭:


    “宣元戈。”


    “奴才這就去。”


    一盞茶的功夫,海祿一人跑了回來:


    “皇上,皇上,元小……元戈被人動了私刑,無法動彈。”


    慕容延氣的全身發抖,即便是問責也是他這個皇上來審:


    “何人如此大膽?當朕是個死人?”


    剛吼完,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兩個時辰前,容妃帶著宮女披著鬥篷去了天牢。看著一臉悠哉的元戈,挑釁的眼神輕蔑的看著她:


    “你,也不過如此!”


    元歌仍舊坐在草墊上未動半分,隻歪頭看著容妃身邊的大宮女:


    “容妃娘娘,勞煩你回避一下,我有事找這位聊聊。”


    “你!”


    “你且出去,容我與我她說兩句。”


    容妤開口,容妃囂張的氣焰低了低,憤憤的轉身出去。


    容妤抬頭,元歌看著和慕容悅相似的臉,笑了笑。


    果然,慕容悅的狠戾是和她學的。


    隻能說慕容翀對慕容悅動手,她一點也不無辜。


    “是稱你為容妃娘娘,還是前朝公主?”


    容妤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後又迅速恢複清明。


    “元晚歌,你還真讓我刮目相看。無妨,左右不過一個稱呼。不過,你是如何做到讓那幾人假死,逃避追捕,又掐著時間讓人死在我麵前的?”


    “和你一樣,用了些手段罷了。”


    元歌仍舊淡淡的,容妤怒斥道:


    “早知如此,即便施梅嫣攔著,我也要在你兒時便弄死你。”


    元歌並未接她的話:


    “容妤,你找到你前朝國庫留下的寶藏了嗎?”


    “你知曉在哪?”


    容妤一時間沒沉住氣,問了出來。


    “嗬,元晚歌,本宮即便沒有那些秘寶,也能光複前朝。”


    元歌出聲打擊淡淡:


    “憑你這能力,幾輩子都難!”


    容妤大喊出聲:


    “你放肆。”


    即便如此也沒有讓獄卒出現,看來這人無孔不入。


    元歌站起身,走到欄杆邊:


    “容妤,霍亂宮闈殺害皇子、殘害文武大臣、散布疫毒暗害漳州全城百姓,通敵叛國。單拎出來一條,你便死無全屍。如你這般還想光複前朝,隻怕是癡人說夢。”


    “等本宮榮登大統,最先死的便是你。”


    元歌歪頭看著她:


    “不要在這兒和我逞口舌之爭,你去問問吳迎之,問問蒼敖,問問……清遠,哪個會為你馬首是瞻?”


    元歌也沒想到元晚庭是被她救起的。


    容妤微眯著眼,眼中的狠戾逐漸浮現:


    “來人,罪臣元戈,知錯不改,杖責五十。”


    說完,不知躲在哪裏的獄卒即刻跑了出來。


    元歌沒想閃躲,被拉著出去打了五十大板。


    慕容翀遠在吳國知曉後,朝著身邊的吳迎之又多踹了幾腳,等發泄完憤怒,將人五花大綁丟進吳國宮中。


    解決了吳迎之,和元明輝碰了麵,便連夜往京城趕。


    元豐在將軍府坐立難安,若非元歌給他去了書信,他定要闖進天牢將她帶出來。


    元老夫人自元豐中毒受了刺激,整個人便躺下了,前院的事並未有人同她說起,可還是被她知曉了去。


    把元豐叫在床前,耳提麵命說了許久,最後提到阮氏時又暈了過去。


    元豐將阮氏休棄後,聽了元歌的話並未將她趕出去,在地牢看到她時,她還穿著除夕那晚身上穿的大紅錦服,如木偶般坐在牆角。


    元豐眉頭緊皺,看著阮氏,過了許久,低沉的聲音響起,阮氏僵直的身體才動了動。


    “琉璃,你為何會這般?”


    阮琉璃抬頭看著元豐,他仍舊是以前的模樣,可人心易變,心裏早不是從前那般。


    張口,低啞的聲音從阮氏口中傳出:


    “我……恨透了你和施梅嫣。”


    元豐的眉頭皺的更深了:


    “為何?你與梅妃情同手足,為何會如此?”


    阮琉璃僵硬的笑了笑:


    “嗬,嗬嗬為何?你不應該問問自己做了什麽嗎?”


    “我什麽都沒做過!”


    “什麽都沒做過,元晚歌是怎麽來的?那晚我與你同房,可醒來那人並不是你,你要如何解釋?”


    元豐恨鐵不成鋼的說道:


    “琉璃,如今你仍舊這麽想嗎?晚晚是你的女兒,那晚也是我,我沒有強迫你,是你中了藥,抓著我不放。隻是你醒來之後不願承認,抓著我大喊大叫,拿刀刺傷了我,這個傷疤你還記得?”


    元豐拉下領子,一條蜿蜒的傷疤出現在左胸口。


    阮琉璃神情呆滯,目光怔怔的站著不說話。


    “我不知你去宮中後發生了什麽,也不知為何自那以後你性情大變,問你你並未說出任何話。對晚晚不喜,我隻以為她是女娃,可晚庭離世並非是晚晚的錯,你卻換著法子折磨她。若不是我把她帶走,她或許早已經死在你手裏。”


    阮琉璃看著元豐胸口的疤我有些畫麵,有些話隻衝她腦門:


    【你的夫婿與梅妃勾結】


    【哈哈哈,你也是個可憐人,可憐大將軍夫人也隻是個虛名而已。】


    【你看,你的男人正在去找梅妃的路上。】


    【你看,你的男人正摟著梅妃,傾訴衷腸,你這個將軍夫人快要下堂了吧!】


    “不要,不要,我不要。”


    阮琉璃受了刺激大聲嚎叫著,等一刻鍾後她平複心情,元豐才問道:


    “你在宮中與誰見過?”


    阮琉璃沒說話,目光呆滯的看著元豐。


    “如今,你還要為那人守口如瓶?”


    “她……她說,她會帶我去見晚庭。”


    “阿彌陀佛,阮施主是要見貧僧嗎?”


    清遠身披袈裟走了出來,站在元豐身邊,倆人麵相越發相似。


    “晚庭,真的是晚庭?”


    清遠並沒有接話,隻出聲問道:


    “她是誰?”


    “她是……是……”


    “容妤。”


    清遠見她還想隱瞞,先一步說了出來:


    “前朝公主。”


    元豐麵色鎮靜,可在他收到元歌留給他的信件時仍舊不能平靜。


    清遠在元歌被關入天牢後,悄悄找了元豐,將所有事情說了一遍。


    父子倆相見,並沒有抱頭痛哭,隻想著把元歌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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