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讓張靜妤偷偷給自己請的假,夏連年不知道,所以在晚自習快結束的時候,宋淩予跟他回到了學校裝作剛剛下自習的樣子,秦叔已經在校門口等著了。


    明天就是周六,學校放假,他們商量著明天起床之後就一起去買家具布置新家,晚上再請朋友們來吃個飯。


    “明天見。”宋淩予站在樹蔭下,路燈把他襯得很柔和。


    這個角落不會有人發現,夏知凡趁他不備,在他臉頰落下一吻,隨後笑著輕聲道:“晚安,明天見。”


    宋淩予看著他的背影越走越遠,然後上了停在路邊的那輛黑色邁巴赫,他就站在陰暗的角落,看著車子越走越遠。


    他心裏默默想著,明天我們就可以真正擁有一個自己的家了,我們真的要擁有自己的家了。


    漆黑的夜空如深淵一般令人喘不上氣,可夏知凡親手為他撕開這一紙荒唐,拉著他走向光明燦爛的明天。


    他對明天充滿了期待。


    明天見,夏知凡。


    夏知凡到家的時候差不多九點了,進門就被不知道哪來的煙熏得嗆了幾聲,他以為張靜妤又跟著王嬸在做什麽黑暗料理,走到客廳才發現廚房的燈是滅的,王嬸也不在家。


    就在廚房與客廳連接的位置,放著一個新買的火盆,裏麵燒著熊熊烈火,除了柴火似乎還在燒著什麽書籍,不過已經都燃成灰燼了。


    空氣中除了在燃燒的火盆釋放的白煙,還有沙發上男人手裏的香煙。


    夏連年已經很久沒有抽煙了,今晚他難得的在抽煙。


    夏知凡叫了他一聲,沒有看見張靜妤,可能在房間裏麵照顧夏時願。


    “家裏在燒什麽啊?”


    夏連年嗯了一聲,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把手裏的煙掐了,“這段時間我也忙,沒問你學業方麵怎麽樣啊?”


    不明白他為什麽這個時候問這個,夏知凡把背包取了下來拿在手上:“挺好的,課程方麵沒有什麽困難。”


    “高三壓力不大嗎?”


    夏知凡察覺不出來他的心情如何,隻是從抽煙這個細節來判斷,可能夏連年工作上遇到了什麽困難,所以今晚心情不怎麽好。


    他搖搖頭,想說些好聽的話讓爸爸放心:“因為高三了學校老師督促的嚴,不過您也沒有給我什麽壓力,所以我覺得高三跟之前都沒什麽區別……”


    “我沒有給你壓力?”夏連年似乎是笑了一下。


    “對啊,我同學的家長都會要求他們考到多少名,或者必須報考哪一所大學,您不一樣,您…………”


    “這就是你去搞同性戀的理由嗎?”


    夏知凡腦袋似乎有一根弦崩斷了,夏連年的話像一道驚雷劈中了他的麵門,提在手裏的背包因為失了力掉在地上,聲音不大,但客廳格外寂靜,顯得很刺耳。


    他嘴巴張了張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張靜妤聽到樓下的動靜,抱著小小的夏時願下了樓,因為煙熏得嗆人,夏時願有些難受的流淚。


    “知凡回來了?肚子餓了嗎?”張靜妤語氣有些急,“背包怎麽掉地上了,快先拿回房間,阿姨給你做點吃的。”


    “不用了。”夏連年打斷了她,“他不餓。”


    說完後夏連年站了起來,身上的西裝還沒換下,他走到了夏知凡麵前,個子比夏知凡還要高半個頭。


    “我…………”


    “分了。”夏連年幽深的目光意義不明的盯著他,“我可以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夏知凡一開始不敢去直視父親威嚴的眼睛,可聽到這句話,他緩緩抬眼與養育了自己十七年的男人對視著,“分不了,什麽都已經發生了。”


    夏連年不怒反笑,“你很驕傲是嗎?”


    夏知凡沒有說話。


    “同性戀很驕傲是嗎?我把你養到這麽大,是為了把你養成同性戀,跟那種不三不四的人亂搞嗎?”夏連年氣的都在發抖,“看來我是真的沒給你什麽壓力,把你養成現在這樣!”


    夏知凡嘴角抽了抽,默默說著:“同性戀怎麽了,同性戀犯法嗎?”


    “你現在都敢跟我頂嘴了?”夏連年氣笑了,“好,很好。”


    “剛開始我還以為是不是那個人用了什麽手段逼迫你,現在看來我這個乖兒子自己也是一廂情願啊,很好。”


    “這裏你不用待了,明天給我回江城。”


    夏知凡眼眶紅了,他把臉別到一邊,“我不回去。”


    “你以為我是在跟你商量嗎?”夏連年怒視著站在自己眼前,卻無比陌生的兒子,“你有什麽本事跟我商量?”


    夏知凡不想在這個時候哭的,因為會顯得自己是弱勢的一方,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去反抗,一定不能回江城,可也不知道為什麽眼淚就是控製不住了。


    他不是覺得很難過,可是眼淚還是出來了。一旁的張靜妤麵露愁色,趕緊去給他扯了張紙巾擦眼淚。


    夏知凡沒有動作,張靜妤拿紙巾擦著他不停掉落的眼淚,他偏頭躲了一下,忽然就看到那個火盆裏,那燃燒的熊熊烈火下的灰燼,有著他最熟悉的字跡。


    那是宋淩予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是他手寫了365頁的書……


    是世界獨一無二的一份禮物。


    夏知凡猛地抽了一口氣,朝著夏連年喊:“你為什麽要動我的東西?!!”


    他快步走到火盆旁,不管那火燃的有多旺,燒在手上有多疼,他一點都感覺不到了,白淨的手就這樣去扒拉著火盆,卻隻能抓住一手灰燼……晚了,他來的太晚了。


    張靜妤被他嚇了一大跳,趕緊把手裏的寶寶放進嬰兒車裏,跑過去阻止他這個瘋狂的行為,夏知凡跪在火盆旁,眼淚被火光印的發燙,他把灰燼捧在手裏,放在了心口,渾身都在不停的顫抖。


    張靜妤居然也哭了,她蹲在地上,抓著夏知凡的手,那一雙纖長白嫩的手已經被火燒傷了。


    “知凡,別犯傻,疼不疼啊……”張靜妤哭著摸著他的頭,“跟爸爸認個錯,別哭了……”


    夏知凡哭的厲害,他覺得手好疼,可是胸口更疼,呼吸都困難起來。


    夏連年走了過來,看著地上的兩個人,眼裏的情緒沒有什麽變化,盡管夏知凡的手被燒的厲害,他也不為所動。


    “靜妤,你這是在做什麽?”夏連年壓著聲音道,“我剛剛不是讓你在房間待著嗎,這種不光彩的事,你不應該看到。”


    張靜妤隨手擦了臉上的眼淚,還牢牢的抱著夏知凡,不讓他再做什麽危險的行為。


    “你不要這麽對他,這個事情也不能怪他啊……”


    “不怪他?我可以接受他談一個家庭條件不好的,也不會接受他是個同性戀!”夏連年真的氣到極限,連跟張靜妤說話的語氣都很衝。


    他看著地上的兩個人,一種疑慮從心底升了出來:“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什麽時候的事?”夏連年雖然問著,但語氣卻像祈使句,“是不是你生時願的那天?”


    張靜妤沒有說話,她眼淚也流了下來,旁邊的夏時願也開始啼哭。


    忽然之間一個重重的巴掌就拍在了夏知凡臉上,他的臉像裂開了一般疼痛,耳朵也嗡嗡響。


    “你知不知道因為你,你的妹妹差點沒辦法出生!”


    那一巴掌如同一道驚雷,整個家瞬間都安靜了,張靜妤被嚇得不輕,嬰兒車裏的夏時願也哭的更大聲,雞犬不寧。


    張靜妤反應過來後把夏知凡摟在懷裏,哭著道:“你打孩子幹什麽?!有話好好說啊!”


    夏知凡想到了那一天的場景,深埋於心的愧疚瘋狂的竄了出來,他完全恨不起來這一個巴掌,夏連年這句話和這個巴掌把他拽進了無限的愧疚之中。


    “真的無法無天,我真覺得自己是眼睛瞎了,讓你們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搞這些東西!你給我回江城,這個地方你再也別想來!”


    夏知凡衣服都被灰燼弄的很髒,他跪坐在地上,腫起來的漂亮雙眼看著綻放的火焰,“我不可能轉學,我也不會跟他分開。您能燒掉這些東西,能消滅這些痕跡,可是您的兒子就是同性戀,永遠都是,就算您燒的一幹二淨,也改不了您兒子是同性戀這件事。”


    “你以為你有資格跟我談判?”夏連年冷冷的說著,“我沒記錯的話,那個人是你同學吧?”


    “我聽說他奶奶死了,現在就他一個人,還有一個坐過牢的父親。如果學校知道,他是個同性戀……”夏連年頓了頓,陰沉的目光看向地上狼狽不堪的兒子,“你覺得他還能繼續念書嗎?”


    夏知凡呼吸凝固住了,他不可置信的回頭看著這個高大的男人,發現他居然變得這麽陌生,最後一點溫暖都蕩然無存。


    “您有沒有想過,您這麽做也會毀了我?”


    夏連年毫無所謂的攤了攤手,“怎麽會毀了你呢?你還是太天真了,你這樣的家庭,高考拿多少分,有沒有書讀,這都不重要。不過他呢?他要是想要一個光明的未來,好像也隻有高考這一條路走了吧?”


    “如果他被退了學,他身後可沒有家人去幫他東奔西走的托關係找學校,可能在社會上混個幾年,就走上他爸的老路了。”


    被燒傷的雙手緊攥著父親的褲腿,夏知凡死死的咬緊嘴唇,想要控製住抽泣,嘴裏溢出了鐵鏽味,“我求您,不要這麽對他……他已經很不容易了,我求求您,爸爸…………”


    夏連年居高臨下的看著接近崩潰邊緣的兒子,“隻要你乖乖聽話,我不會動他。如果你還像現在這樣鬧得天翻地覆,那我就不能保證什麽了。”


    夏知凡脫了力,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夏連年拿這個來威脅他,就應該知道他一定會妥協了…………真不愧是親生的父子,知道刀往哪裏捅最痛。


    “好……”夏知凡心如死灰,“我回去,你不要傷害他……”


    夏知凡回到了房間,他手機被收走了,電腦也被收走了,整個房間有關於宋淩予的都已經被銷毀了,就連他們去即墨山買的小陶瓷也被摔碎。什麽都沒了,就像他媽媽去世之後,夏連年把她的作品全都藏起來一樣,什麽都沒有了。


    他倚靠著門滑坐在地上,地上很涼,他抱著自己的雙膝哭著。


    白天的時候才指責宋淩予不夠勇敢,可現在背棄承諾的人卻成了自己。明明剛剛分別的時候才說了明天要一起去買家具,去買他看上很久的床單,去布置屬於他們的家……可現在什麽都沒了。


    他從前太天真了,天真到以為兩個人足夠勇敢堅定就能夠對抗所有的問題,可現實卻重重的給了他一巴掌,讓他知道自己是多麽渺小無能。


    即使雙手都燒毀了他也挽救不了那本書,那本每一頁都千金難買的書。他要食言了,可如果他不告而別,宋淩予怎麽辦?他一個人怎麽辦?


    手好疼,被火燒傷的嚴重,渾身都在發冷,心髒的位置一陣陣尖銳的心痛。


    他沒有哪一刻有這麽痛苦,不想妥協,卻不能不妥協。他希望宋淩予有一個光明的未來,去過美好的校園生活,把過去的陰霾全部忘掉。如果他不走,夏連年還有更多的辦法讓他妥協。


    他什麽都做不到。


    外麵夜色正濃,夏連年打電話交代事情的聲音通過門縫傳進了夏知凡的耳朵,每一句話都像冰錐一樣刺痛著他的心。張靜妤一直在敲著自己的房門,讓他開門給他處理傷口,可是他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手毀了就毀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別敲了,讓他痛,痛了他才知道哪裏錯了。”


    哪裏錯了……夏知凡苦笑著流淚,他哪錯了?喜歡上男生就是錯嗎?他們沒有做任何違法犯罪的事,也沒有影響到任何人,為什麽喜歡上男生就要被唾棄責罵?


    無非就是擔心自己的兒子是同性戀被別人知道了,麵子上過不去吧。


    他爸爸這個人,看似開明,實則比誰都害怕別人的流言蜚語。


    天會亮吧,明天太陽會照常升起來吧。


    可是他們卻永遠都被困在了這個黑夜,屬於他們的黎明似乎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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