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


    建康城,仍是一如既往的繁榮。


    閱軍大典的重大失誤,最後還是高高的拿起,輕輕的放下。


    賀方和張鈞將呂浩等人遭遇投毒,中了軟骨散的事情稟報給了光烈帝。


    光烈帝大發雷霆,下令徹查。


    但樞密院的一眾大佬都是人精,自然清楚,這種事不能深究。


    畢竟這就是呂浩、李樂想暗算王焱,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反把自己給誤傷了。


    一旦曝光,必將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所以,樞密院一眾大佬最後商議決定,將這口鍋扣在了最近頻繁活躍於建康的明教頭上。


    光烈帝自然不相信樞密院的調查結果,明教既然能深入禁軍之中投毒,又怎麽隻會下點軟骨散,直接投放斃命的毒藥,不是更好?


    隨即他命令武德司和東廠分頭調查,最後再將結果交給自己。


    武德司當然不願得罪龐大的將門集團,於是將樞密院的調查結果又寫了一遍,交給了光烈帝。


    東廠那邊的番子們,都是有眼力見的,懂得察言觀色,尤其它們的老祖宗洪鵬,是皇帝身邊的近臣,對皇帝的心思最清楚不過。


    於是洪鵬寫了兩道奏折,一封是樞密院調查結果無誤,另一封則是將呂浩、王焱等人的恩怨詳細寫明,最後給出結論,很可能是呂浩想要暗算王焱,但中間出了岔子,反而誤傷了自己人。


    光烈帝看完武德司的奏折,臉色很是難堪,接著又看了東廠的奏折,臉色更是陰沉。


    自詡身為世宗皇帝以下最強大周皇帝的光烈帝,眼睫毛都是空的。


    他當即就從東廠的奏折中,判斷出了大概。


    呂浩、李樂這些人,還真是夠蠢得,不僅蠢,還給他和大周丟臉!


    還有這個王焱,在呂浩出事後,立刻約束將卒,表現臨危不亂,有大將風範,但也有將計就計,坑害呂浩等人的嫌疑。


    這樣的人,雖然有能力,有膽魄,但也難駕馭。


    “唉!”


    光烈帝歎了口氣,將洪鵬的第二道奏折丟進了火盆之中。


    這些將門素來抱團,得罪了一個,便是招惹了一大片。


    眼下北伐失利,社稷動蕩,還不適合與這些將門翻臉。


    光烈帝心中默默思索。


    “陛下,金宗衡今日在談判桌上,已經做出讓步,答應了我們給出的條件。”


    宰相齊鳴拿著剛簽擬的協議,步履輕快的走進養心殿。


    “哦,昨天那個韃子還死咬著不鬆口,怎麽今天就答應了?”


    光烈帝詫異道。


    齊鳴六旬出頭,滿頭白發,但身體健康,臉色紅潤,他是元康朝的狀元,後來在翰林院擔任翰林學士。


    永安朝時負責代表南周朝廷與金廷議和,因此得了個投降宰相的綽號。


    直到本朝,光烈帝因為不喜齊鳴對金人的服軟姿態,多次將他罷官,但最後又不得不將齊鳴召回建康,重掌相權。


    齊鳴笑道:“據說江北飄雪,金人那邊,肯定缺衣少糧,估計是想盡快敲定協議,拿到賠償回家過年吧!”


    “哼,看來這些韃子是著急了,既然如此,那這些賠償物資就拖上一拖,讓那些韃子知道我們大周的物資沒那麽好拿!”


    光烈帝冷哼一聲。


    此次議和,雖說雙方對立平等。


    但實際上,大周還是處於吃虧的一方。


    金人承諾,釋放全部戰俘,而周廷方麵,需要拿出金銀各十五萬斤,絹十萬匹,糧食十萬石,作為交換。


    至於蕭瀟,不在協議內容之中。


    這是金宗衡要求的,畢竟傳出去對大金未來的太子妃名聲不好。


    而完顏匈手裏的戰俘,除了之前釋放的八百,還有兩千人。


    這些人要是全都戰死了,撫恤金加起來,也是不值這個錢的。


    但這關乎周廷名聲,光烈帝是個要麵子的。


    何況他之前就放了話,無論如何,都要贖回所有戰俘。


    要是現在食言,那他這個皇帝就算徹底遺臭萬年了。


    “臣遵旨!”


    齊鳴拱手答道。


    “沒什麽事,老臣就先退下了!”


    齊鳴掃了眼麵色冷峻的光烈帝,心中暗道:皇帝越來越陰晴不定,難以捉摸,真是難伺候啊!


    他侍奉兩代君王,看似風光,可其中得辛酸隻有他自己知道。


    反正壞名聲都是他的,誰讓他是宰相,是鴿派勢力的核心人物。


    “齊相今年六十了吧?”


    光烈帝看了眼手中得協議,忽然說道。


    “回陛下,老臣今年六十有三了!”


    齊鳴答道。


    “哦,看不出來啊,齊相保養的如此年輕,朕還以為六十都是說大了。”


    光烈帝皮笑肉不笑道。


    “陛下謬讚。”


    齊鳴拱手道,心中卻在想光烈帝說這話的目的。


    等回到宰相府,齊鳴才想明白光烈帝言語中的意思。


    這狗皇帝,還真是拔吊無情。


    敢情是嫌棄我歲數大了,在這敲打老夫,讓老夫主動辭官!


    齊鳴越想越氣。


    這些年,他被光烈帝多次罷免,接著又再次起複。


    來來回回三四次了。


    每當朝中局勢趨於穩定,就是他齊鳴下野之時,一旦朝廷出現棘手的困境,就又想到他齊鳴。


    他娘的,當老子是夜壺嗎?


    尿急得時候用,不急的時候踹到一邊!


    “老爺,看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朝廷又出事了?”


    齊鳴的原配夫人徐英見狀,趕緊迎上來問道。


    “沒啥,陛下又嫌老夫礙事了!趕我走呢!”


    齊鳴恨聲道。


    “咱們這個陛下,比他老子還無情冷酷,下次再想請你出山,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徐英不忿道。


    “古往今來的帝王都是如此,明天我就上疏請辭,你立刻叫人收拾家當,咱們這次去廣東散散心。”


    齊鳴捏須冷笑道。


    次日,齊鳴便上疏請辭,太子不敢決斷,將奏折遞交光烈帝。


    光烈帝也知道一口答應,未免太不給齊鳴麵子,於是假意不許。


    但齊鳴態度堅決,又連續上疏兩道奏折,這才得到了光烈帝的批準。


    齊鳴身為文官領袖,為相二十幾載,門生故吏遍布大周,可以說是黨羽眾多。


    那些學生、盟友自然不願齊鳴離開建康。


    於是想要聯名上疏,請求光烈帝收回成命。


    齊鳴得知後,趕緊阻止這些人的聯名上疏,並在辭官的當天,火速離開建康。


    但他知道,他這次的離開,並不會太久。


    金宗衡亦在協議擬定的次日,便乘船離開了江南。


    這讓王焱很是鬆了口氣。


    他真的擔心樞密院又將自己調去萬國館當保安。


    這些日子來,建康城內的兵丁衙役,全都是神經緊繃,一點點風吹草動,都會草木皆兵,風聲鶴唳。


    好在最後有驚無險,金宗衡帶著使團離開了。


    那些明教份子,以及某些不願看到議和的勢力,都沒有動手。


    蕭瀟在議和結束的第三天,才依依不舍的告別一眾貴圈好友,在風陵渡登船。


    當然,王焱也沒空關心蕭瀟走不走。


    因為閱軍的事故,呂浩被奪去了統製一職,李樂、方平等人的指揮也被罷免,但仍留在軍中聽用。


    樞密院考慮到玄武衛的重要性,對於接替呂浩的人選,有些拿不準,於是請示光烈帝。


    光烈帝略作思考,將身邊的大內侍衛柴辰派往玄武衛,擔任統製。


    聽到這個消息,玄武衛上下都是一片嘩然。


    無他,實在是柴辰的名聲不太好。


    王焱隻知道柴辰是吳王的世子,但他不知道柴辰在建康的風流韻事,已是家喻戶曉。


    玄武衛迎來了這麽一位上司,隻能說是福也是禍。


    柴辰對於練兵之類的不感興趣,也沒經驗。


    到了玄武衛後,便任命王焱作他的副手。


    協助他管理、操練玄武衛。


    而柴辰,則是白天躲在中軍帳偷懶睡覺,晚上溜去秦淮河玩耍,日子很是愜意又充實。


    隻是有點費人。


    本就如熊貓的黑眼圈,現在更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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