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下了一個月,凍壞了莊稼,也凍死了無數人。房屋被大雪壓塌,無數人沒了家,流離失所。


    明王先太子一步,自請賑災。他帶著籌集到的銀錢,以及收集的藥材、棉衣,浩浩蕩蕩的便出發了。他並不知道,他收集來的這批棉衣,是從邊境軍營換下來的,看著厚,實則一點都不保暖,甚至不如一件秋衣。等他發現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隻能自己掏銀子重新買棉衣,貼了這筆棉衣的銀錢。


    明王書信明王妃,明王妃不願動自己的嫁妝,便搞了一個慈善齋宴,邀請了京中王府、侯府、朝臣的女眷,想要讓她們捐贈。


    去之前,寧安問寧王,“我們要捐多少?”


    寧王不在意到,“你看著辦,我不缺銀子。”前些年,太子奉命押送一批稅銀回京,他與寧朗半路劫了這批稅銀,溶了,全部重新鑄成了銀磚,一半留用,一半給他做了軍餉。那次是太子第一次獨自辦差,在眼皮底下丟了稅銀這麽大的事情,他不敢聲張,是皇後想辦法給他補了空。


    寧朗、寧驍、秦長鬆與寧王喝酒時說起這件事,寧安不解,“都是國庫的銀子,他們為何要劫了去?”


    寧驍道,“是國庫的銀子不假,可是能不能用到士兵身上,能不能用在城池建設,百姓身上便不好說了。”


    太子押送兩次稅銀,他們盜了兩次,均是用同一種方法。溶成銀漿,灌入提前被打空的圓木中,圓木被做成木筏,順流而下,直接運入正在改建中的寧王府。


    寧安回過心神,拿過外氅給他穿上,“可如今全國受嚴寒之苦,若是捐的多了,寧王府會不會成為眾矢之的。”


    “無妨,先行的衣物食物已經送過去一批了。”他便是要在太子賑災之前,先將他寧王的善名打出去。“這麽多年,我不停在全國各地建立慈幼局,慈安局,為得便是這一日。”若是他直接送去,不會落得善名,反而會被人議論與太子爭功。可若他隻是給慈幼局,慈安局送衣物食物呢?


    慈幼局、慈安局的正門上,可是時時刻刻都貼著告示。遇災病、生活困難之人,無家可歸之人,可入門救助。先入時,一碗清粥,一塊粗餅,待到核實了情況,會安排他們留在慈幼局、慈安局,或者是為他們尋上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


    “如今各地大雪天寒,我給我管轄的慈幼局、慈安局加些物資,情理之中。”天下誰人不知寧王得寵富貴,誰人不知先皇後的娘家是首富。若是他拿出的少了,反而會惹的人妄議。


    寧王披上披風,捏了捏寧安的臉,“嬤嬤跟我說你這幾日用的不香,怎麽了,飯菜不合胃口嗎?”


    寧安搖頭,“胃不舒服,脹脹的。”


    “袁大夫怎麽說?”


    “天氣驟然寒冷導致,沒什麽大事。”她此前被蕭姨娘虐待,餓的狠了,腸胃已經出了問題。動不動就不舒服,她已經習慣了。“你無須擔心我。”他最近很忙,常常天不亮就離開,她睡熟了才回來。要不是床邊有睡過的痕跡,他都不知道他回來過。


    “宮中有個擅長胃腸的老太醫要退休了,他妻子俱亡,一人也孤獨,我已經邀請他來當府醫了。”那位老爺子,不知是不是被妻子死亡刺激到了,這些年的性格越來越怪了。雖然才五十出頭,但因為神神叨叨,瘋瘋癲癲,父皇早早便讓他歸家安養了。


    寧王離開後,寧安也換好了衣服,帶著孩子們去參加明王妃舉辦的慈善齋宴。


    慈善齋宴就設在明王府內,各家的小姐,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一邊賞著雪景,一邊聊天,吃著小點。


    “王妃,吃塊牛乳酥吧。”阿朱將一盤點心端到了寧安麵前。


    寧安輕輕揮了揮手,“我不餓,不吃了。”


    阿朱放下盤子,“奴婢去給您換杯山楂茶?”山楂健脾開胃。


    寧安點點頭。阿朱剛離開,明王妃便來了,站在中心亭中,說了許多冠冕堂皇的話。她話音剛落,便有人應和,捐了五百兩。寧安等了等,她們有捐五百兩的,也有捐一百兩的。等明王妃來到她這裏的時候,寧安取了一個折中值,捐了三百兩。


    明王妃笑道,“京中誰人不知寧王富貴,王妃隻捐三百兩嗎?”


    寧安道,“寧王是富貴,可再富貴也抵不過連年天災。去年五縣的前兩批衣食藥物,是寧王府出的銀子,事後也沒看父皇將銀錢補給我們,今年大寒,王爺在各地都有慈幼局,總不能不管慈幼局的死活,早早便送了禦寒的衣物藥物過去。這批銀子,父皇說是由國庫出,卻摳摳搜搜,將近一個月了,也沒給我們一個子。”她看著明王妃,“你瞧我孩兒們穿的衣衫,用的包被,還都是王爺幼時的。”


    明王妃眼中閃過一絲不悅,但依然笑著應承了兩句,而後笑著離開。這些夫人、小姐的,寧安也不認識幾個,便是認識,也不熟悉。她們或許也是忌憚她寧王妃的身份,隻是遠遠看著她,並不上前攀談。


    寧安本想再坐一會兒就離開,卻沒想到會看到幾乎不出宮的未央公主,以及被他們掃地出門的側妃朱如婉。她跟在未央公主的身邊,低著頭,垂著眼睫,倒是溫婉沉靜了不少。


    未央公主看到她,笑了便走了過來。寧安心中歎息,麵上卻擺上笑容,起身迎接。“姐姐。”


    “還以為你今日不會來了。”未央公主笑著坐下,“寧王說你最怕冷了,冬日裏都舍不得離開暖爐。”


    “做好事怎麽能不來呢?”


    未央公主笑著轉向了站在寧安身後的乳母,“呦,孩子都這麽大了,抱來給我瞧瞧。”


    乳母看了寧安一眼,寧安微微點頭。乳母杏兒與張嬤嬤一人一個將孩子從搖籃裏抱了出來,走到未央公主麵前,一一給她看了看。


    百日的孩子,已經能自己跟自己玩了,小手握成小小的拳頭,一會兒送到嘴裏,一會兒又舉著手咯咯咯的笑起來。


    未央公主看著兩個孩子,眼中閃過一絲溫情,“他們竟然不怕我。”


    寧安道,“小孩子懂什麽醜美,是醜是美都是旁人教的。”她的小禾苗愛笑,看什麽都笑。


    寧安不過是隨口一句,未央公主卻心中一暖。她眼眶微微發紅,堪堪移過了視線,“養的真好。”


    寧安點頭,“出生的時候倒沒多大,這才三個多月,便長起來了。”胖乎乎的,“前幾日大哥抱著禾禾,抱了一會兒便說重,偏偏禾禾最喜歡他抱。”百日的小人兒已經會認人了,看不到便算了,看到了就一定要大哥抱她。


    禾禾哭鬧,未央公主嚇了一跳,忙縮回了手,“這是怎麽了?”


    寧安看了一眼,“餓了。”她一哭,不一會兒另一個也會哭。“張嬤嬤,你和乳母帶乳母去偏殿給公主、世子喂奶。”


    隨著兩個孩子離開,寧安與未央公主也沉默了下來。寧安與她本就沒多熟,自然也沒話說。她同阿朱阿紫還能說些王府中的碎事,說一說幾個不安分的姨娘,可與她能說什麽呢?


    “寧安。”


    “嗯?”寧安笑看著她。她不喜歡這些場合,也是因為這種場合,無時無刻都要端著合適的神色,該笑的溫婉的時候要溫婉,該驚訝的時候便要表現出恰到好處的驚訝。


    當笑容不是因心而起的時候,當驚訝是故作而出的時候,臉累,心也累。回去之後,嘴角都是酸的。


    “你可知朱姑娘為何在我身邊?”


    寧安微微搖頭,“朱姑娘的事情已經與寧王府無關了。”自然也與她無關。


    未央公主的視線掃過秋悅,“她的長姐,是我曾經的玩伴。”她頓了頓,緩緩道,“她也是被人所害。”


    寧安的笑容恰到好處,“我倒是覺得,人該有最起碼辨別的能力,尋常人家的人是如此,堂堂工部尚書府上的嫡女,更該如此。”秋悅做了什麽嗎?她不過是告訴她,你要有個性,你要張揚,可信不信,做不做都是她的事情。


    未央公主支著一半明亮的額頭,“你將一個害主的奴才放在身邊,你便不怕嗎?”


    寧安搖頭,頭上的步搖隨著她的晃動琳琅作響。“我相信寧王府沒有蠢笨之人。”便是門房周大、虞二以及他們的妻子都是人精,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該信,知道什麽人的帖子是一定要送到管事手上,什麽樣的帖子收下後可以直接扔火塘裏。


    一個隻識幾個字的奴才尚且知道真假輕重,為何一個自幼嬌養讀四書念五經的小姐不知道?是真的蠢笨無知,還是根本就不願學?


    一直站在一旁的朱如婉不忿,“明明就是寧王妃善妒,一直霸占著王爺。”


    寧安看著她,眼中悲憫。過了這麽久,她竟然還是這麽認為。“你為什麽覺得王爺一定會喜歡一個以他妻兒性命威脅過他的人呢?”若是一開始寧王府滿京中尋醫問藥的時候,她直接拿出解藥,或許王爺還會高看她一眼。可她沒有,反而是借著此事要挾寧王貶妻為妾。


    朱如婉被她的眼神刺痛,她忍不住反唇相譏,“可他沒有答應我,他寧願眼睜睜看著你一日日昏迷,也沒有答應我的條件。你覺得他是愛你嗎,若是他真愛你,不會不顧你們母子三人的性命。”


    寧安看了她許久,神色驀然一鬆,“我從來都不需要他愛我。”愛這個字太沉重,她擔不起,寧王也擔不起。如今這樣就很好,她喜歡寧王,寧王也喜歡她。她因為喜歡願意冒著危險生子,他因為喜歡願意隻有她一人。


    寧安的笑容溫靜而沉著,“用工部尚書府一百多口人命為我們母子三人陪葬,我們母子並不虧。”她隻知寧王拒絕了她,便在心中竊喜寧王或許對她的感情沒有那麽深,猜測並肯定寧王想要的是夏侯一門的勢力。卻不知,她前腳以她有解藥為名踏入寧王府,寧王便差人圍攏了工部尚書府。“其實,你的運氣挺好。”若非為了給孩兒們積福,她根本就踏不出寧王府,工部尚書府上下一百多口,也不會安然無恙。


    “先皇後去世後,父皇又封繼後,有一段時間王爺十分恨父皇與皇後,他不肯喊皇後為母後,仇視父皇。他默默的與父皇、皇後對抗,而後妥協。他跟我說,他最恨別人威脅他。”寧安含笑,側首看向未央公主,“他跟我說,每每有人威脅他,他便會想起皇後那張臉。”父皇與皇後,親疏立現。


    未央公主微愣,隨即揚聲大笑。她笑完後,揮手屏退了朱如婉與跟在身後伺候的人。“難怪七弟喜歡你,你並非如外界所言,事事不問,諸事不知。”


    寧安垂下眼眸,“未央公主將朱如婉帶到我麵前,因何不妨直言。”事事不問,不過是厭煩繁複的關係,虛假的問候;諸事不知,也不過隻是裝作不知。


    她在地下看守彼岸花田尚有不長眼的鬼魂,不服管教的花下魂。如今她為寧王妃,與寧王、夏侯一門一體同心,又如何能夠事事不問、諸事不知呢?


    未央公主道,“她的長姐對我有恩,她對寧王一往情深。”


    “所以呢?”寧安唇邊的笑緩緩冰冷,“她的姐姐對你有恩,所以我便該將我的丈夫分一半給她?她對王爺一往情深,所以王爺便該接受她,與她相敬和睦?”她心中不耐,說出的話便重了些。“拿王爺與我來送人情,未央公主倒真是大方。”對她客氣有禮,並非因為她是皇後之女,是公主,而是她自幼受的教育便是待人要有禮。可若旁人對她無禮了,她又何須有禮。“本以為公主與皇後不一樣,原來竟是一樣的。”她嗬笑一聲,眼中升起了嘲諷之色,“未央公主倒是沒有一點像皇上的,倒是像足了皇後。”


    未央公主臉色微變,甘霖寺之事一出,誰不在質疑她假公主的身份。她是皇後入宮後產下的第一個孩子,懷於皇後私奔後,不足月便產下。


    未央公主的笑也蒙上了一層霜,“倒是聽聞過寧王妃伶牙利齒,今日是見識到了。”


    有底氣的人,才會伶牙俐齒。她是寧王妃,寧王喜愛她、敬重她,又是定國公主生母,加之兩位哥哥都在京中,她自然是有底氣的。


    “公主一貫不管諸事,為何會為了一個工部尚書的嫡次女說話?”她冷笑,“莫不是為了太子?”她眉頭微微蹙起,“可是工部尚書與太子又有什麽關係呢?還是說,工部尚書用什麽脅迫公主了?”她的視線緩緩掃過站在亭外的朱如婉,“畢竟脅迫威脅是朱尚書一家慣用的手段。”


    未央公主看著她沉默許久,“你又何必仇視於我,如此咄咄逼人呢?”她漾出一抹笑,仿佛又是那個在深宮中,不爭不搶,不願見人的未央公主。“隻是你這樣,若被旁人看去,難免說你嫉妒。”


    寧安眉頭一挑,“那公主便讓王爺休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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