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軼與兩個女眷隨著侍女的接引穿過一重重假山池塘來到了會客的花廳,花廳中,寧王妃閑適的倚靠在軟榻上,身上蓋著百子千孫癱子,手放在靠墊上,撐著手拿著一本書看著。


    萬字錦底五福捧壽隔開了門廳與軟榻,也阻攔了初春還有些微冷的風。花梨木透雕藤蘿鬆纏枝落地罩,銀翠色霞影紗,雖不奢華,卻件件別致典雅,疏朗有致,清雅成趣。


    “王妃,人到了。”


    寧安放下書,看向跪在地下的三人。“起來吧,阿朱。”


    寧安一個眼神,阿朱與其他侍女便很快搬來了三張凳子。


    “宋大人坐吧。”寧安笑了笑。宋大人長得倒是不錯,眉清目秀,唇紅齒白,舉止風流。“宋大人今日攜女眷來,是有何事?”


    宋軼低著頭,“承恩公老太君壽宴之時,內人衝撞了王妃,特來道歉。”


    寧安沒有應聲,隻是笑了笑,而後重新將視線挪到了書上。宋大人看了她一眼,視線在她手上的書多停留了一會兒。


    “《帝範》乃是唐太宗所著,論述人君之道,亦作為他的遺訓。” 飭躬闡政之道,皆在其中,朕一旦不諱,更無所言。“全篇共十二篇:君體、建親、求賢、審官、納諫、去讒、誡盈、崇儉、賞罰、務農、閱武、崇文。”是一個馬上爭天下、馬下治天下的開國君主一生經驗的總結。


    宋軼看著寧安,“這本書,倒不像是王妃會看的書。”


    寧安揮手,阿朱了然,將兩位宋夫人帶了下去。“入朝為官也不像是一個女子會做的事。”她含了一抹淡薄的笑,很久遠,遠到已經很難將模糊的容貌的那個人與眼前這個人聯係,“宋家姐姐,你們府上出了什麽事?”出了什麽事,讓你頂了兄長的身份,女扮男裝,參加科舉,入朝為官。


    宋家與他們住在同一條街,家中堂叔表兄一直在朝中為官,他們則是經營文房四寶。寧安與她的幾個兄長,幼時習字作畫,所用筆墨紙硯都是宋家送來的。


    在娘結識先皇後之前,一直有心與宋家結親。當時,宋軼十五歲,宋軼的胞妹十歲。


    “晚娘。”宋軼的妹妹叫宋煙晚,是她三哥寧驍的未婚妻。“三哥至今還未成親。”


    宋軼垂下眼眸,“王妃,微臣不知道你說什麽。”


    “不懂便算了吧。”她撫著肚子輕笑,“我不知道宋家發生了什麽事,也不知道你所為何事,我隻是想告訴你一聲,你若是想要通過侍禦史許大人謀得什麽,是錯的。”


    宋軼抬頭,深深看了寧安一眼,“微臣謝王妃告誡。”他從衣袖中拿出一個小小的錦包,“微臣這裏有一顆珍珠,鎮心,定誌,安魂,解結毒,利於安胎。”


    寧安撐起腰,宋軼上前一步,將錦包放入她手中。


    寧安將珍珠倒出,碩大渾圓一顆,光華璀璨,勝過燭火明燦。“這枚珍珠竟是難得的珍品。”她也算是見過不少好東西的,確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大、渾圓、明亮的珍珠。


    宋軼看著她笑了,“珍珠潤澤,似王妃一般美麗。”


    寧安將珍珠放到肚子旁,“與我的肚子一般。”她笑道,“王爺總說我的肚子像珍珠。”碩大、渾圓,“也不知道過段時間會不會變醜。”


    宋軼隨口道,“待到八九月,孩子入盆,肚子便會向下墜。”女子有孕,體型本就不會好看,有些四肢都腫脹,有些四肢纖細,唯肚子如鑼鼓。無論是哪一種,總歸是不如未有孕時美麗。


    寧安看著她,“宋大人如何知道呢?難不成宋大人自己生過。”


    宋軼臉色微變,“王妃慎言,微臣一個男子,為何生子,不過是曾經看過家中奴仆有孕產子。”


    寧安移開視線,看向前方的插瓶,“我三哥與晚娘的婚事原是定在來年春日,可突然間便將婚期提前了,那時正逢過年,爹與大哥在邊境駐守,無召不得歸,娘又有著身孕,百般不是,府中每個人都手忙腳亂的。”當時年幼無知,不明白為什麽要急匆匆的成婚,等到來年春日,也不過隻剩三四個月了。“後來我才想明白,若非有了身孕,肚子遮蓋不住了,又為何要如此匆忙。”匆忙到除了彩禮嫁妝,事事都匆忙,樣樣都簡便。“說起來,我的嫁妝中,還有一部分是未過門三嫂的嫁妝。”先抬過嫁妝,隻待三日後的婚宴,可三日後,宋家便消失的無影無蹤。那一日,三哥騎馬在宋家門前等了一整日。“我嫁給王爺時,大哥生怕我們家的東西被蕭姨娘霸占,將府中的身家,全都給我了。”一百九十多箱嫁妝,十裏紅妝。


    宋軼道,“王妃家事,與微臣說不合綱常。”他起身拜別,“不早了,微臣告退。”


    宋軼離開後,寧王才從旁邊走出,在軟榻上坐下,拿過珍珠看了看,“品相這麽好,像是宮裏的東西。”前朝皇帝,晚年時昏庸無比,曾收集天下珍寶,其中最愛珍珠。


    郡不產穀實,而海出珠寶,與交址比境,常通商販,貿糴糧食。先時宰守並多貪穢,詭人采求,不知紀極,珠遂漸徒於交址郡界。於是行旅不至,人物無資,貧者餓死於道。


    “你說,晚娘給我珍珠是什麽意思?”她靠在寧王身上,“她是不是暗示宋家消失,是與宮中朝廷有關?”


    寧王伸手捏了捏寧安的下巴,“先不說探花郎的事了,你同我說一說,你要與宋家結親是怎麽回事?”他攬過寧安,“說說你的宋家哥哥。”尾音輕揚,揚了揚眉毛。


    “我們與宋家是鄰居,宋軼與三哥年齡相當,在同一個學堂,每次他們考試考的好了,或者是受到了夫子的表揚,他都會買兩串糖葫蘆,一串給晚娘,一串給我。”三哥小氣,有銀子買糖葫蘆,糖燒餅,從來都是自己吃了,不肯分給她。“後來三哥和晚娘好了,他就買糖葫蘆、糖燒餅給晚娘吃,還是不給我吃。”每每這個時候,宋軼就另買一份給她。“三哥求娶晚娘的時候,娘便開玩笑說,宋軼不錯,不如日後將我嫁給他,親上加親。”說起來,這也不過隻是一句玩笑。


    “娘喜歡宋軼,不過大哥並不喜歡他。”大哥說他,家世不顯,又是商賈,無權無勢。“後來,我就結識你了。”父母總是想要給子女最好的,一個是商賈之家,一個是皇家,又是皇後嫡子,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寧王問,“原來你們看上的是我的身份。”


    寧安仰頭親了他的下巴,笑道,“不然呢?”當時他們不過見過一麵,說過幾句話,其他分毫不知。“大哥很喜歡你。”當年定下婚約,爹娘原本還說要再考慮一下,是大哥勸服了他們。


    “寧朗喜歡我?”寧王不可置信,“他可沒少打我。”十二歲那一年,他娘去世,他被父皇扔去了軍營,寧朗沒少折磨他。半年前,他歸京後,借著比試的名義,不知道揍了他多少頓。


    “王爺,宋家的事你能查查嗎?”他們離開的太突然,消失的太奇怪。“宋家幾代都是生意人,做人做事公允,為人和善,實在想不出他們會得罪了什麽人。”更不知為何晚娘消失多年,再次出現,竟是女扮男裝,頂了兄長的名字入朝為官。


    “你還知道宋家什麽事?”


    寧安搖頭,當時她年幼,記事不清。“大哥應該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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