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


    一個陌生的聲音插了進來,一位須發盡白的中年男人不知從哪冒出來,蹲在李詩棠和海瑟薇之中,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最後盯住了李詩棠:


    “你就是這丫頭的主子啊?小不點?”


    “小不點”……李詩棠沒想到這會兒還能添個新外號,她問:“您是?”


    “叫我老羅就行!我算是老海德的……酒友吧!”老羅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想必你就是溫蒂那個朋友吧,我久仰大名了!”


    他往褲腿上抹了抹手,似乎想和李詩棠握握手。李詩棠看出他的意圖,也把手往前伸了伸,可這時,老羅卻忽然麵色一變,動作一頓,往天邊看了過去。


    李詩棠敏銳地觀察到,這個過程裏老羅還吸了吸鼻子,像是聞見了獨特氣味的野獸。隨後老羅站起來,對海瑟薇說道:


    “丫頭,我忽然有點急事,先走一步!這裏就交給你了!”


    他莫名其妙地拋下兩句話,也不管海瑟薇什麽反應,轉頭就健步如飛地跑出了青龍武館。


    於海瑟薇來說,老羅本來就是忽然插足的局外人,有他沒他都一樣,因此沒有挽留。但李詩棠卻看出來,老羅的腳步似乎是往沙城去的。


    而沙城的市政廳,現在可能正有一場大戰。


    以陳真真的性格,應該不會讓戰鬥波及到一般民眾……可要是他出了什麽事,就無法保證了……李詩棠的內心極為糾結,可現實是,找遍全沙城也找不到和陳真真相當的戰力了,除了寄希望於陳真真,她沒有其他辦法了。


    或許還能為陳真真祈禱……但能向哪個神祈禱呢?祈禱海神唐三下界助後輩一臂之力?他連自己的肖像權都快保不住了……那個“判官”都能使喚他的影子呢……李詩棠吐了口濁氣,站起身來。


    她現在該做的,就是做好能做的事。


    “海瑟薇,容我先問一句,”她以主人的姿態對女仆問道,“為什麽你會在青龍武館裏?”


    ……


    沙城監獄。


    同一時間,溫蒂、玉穹麟、獨孤遠這三位年輕魂師感知到了一陣強勁的魂力波動,在魂師資源貧瘠的沙城中便無比突出,溫蒂的神經驟然繃緊,跑到了窗邊,探頭出去看張望。


    “監獄裏能看得到什麽……”獨孤遠還在潑冷水,玉穹麟也沒有起身的意思,這個時候,隻聽得溫蒂吼出一句沙城方言:


    “我■!武魂真身?!”


    ?!獨孤遠的態度立刻一百八十度轉彎,擠到窗邊,也要看個究竟了。不過,因為溫蒂死死占據著最佳視野位置,他隻匆匆瞥到了一眼,但絕對是難以忘卻的一眼:


    漆黑夜幕下,一隻巨獸頂破了建築的天頂,破樓而出!那巨獸腦袋形似蜥蜴,但生有扭曲的雙角,僅僅一顆腦袋便堪比尋常房屋的大小,最為重要的是,這還僅是未成形的魂力虛影!


    “這到底是誰的武魂……”獨孤遠還未感歎完,又見那巨獸腳底下拋上來一張大網,一張閃著點點星光的大網。


    這大網像活起來的生命,靈活地罩住了那尚未成形的武魂真身,硬生生地把後者壓製在虛影階段,無法再進一步!


    壓製魂力,散發星光的大網,不正是陳真真的武魂嗎!


    “師父!”溫蒂看到此處,瞳孔縮得如米粒大小。她立刻轉身,跑向牢房門,喚出銀之臂,往鎖頭一砸!


    哢!鎖頭當即發出碎裂的聲響,連一秒都沒能撐住,敗在了銀之臂下。


    “青龍少當家的!”王醫生叫了一聲。


    “喂!”獨孤遠也叫道,“你去哪!”


    “去師父那兒!我不能幹看著吧!”溫蒂隨手把鎖丟掉,頭也不回地說。


    “那可是武魂真身的戰鬥啊!”獨孤遠滿臉不理解,“你去了又有什麽用!”


    !溫蒂一隻腳踏出牢房門,聲音咬牙切齒的:


    “狗屁的武魂真身!又不是沒見過!”


    她毫不猶豫地跑出了牢籠。


    這也難怪,陳真真是跟李詩棠解釋了事件的來龍去脈,但在溫蒂眼裏,那就是陳真真把李詩棠送出去後,又在市政廳和某個魂聖開始了戰鬥,還是需要釋放武魂真身的殊死搏鬥!


    魂聖……沙城隻有一個魂聖,就是當今的城主佘通黎!青龍幫幫主在和城主搏鬥?為什麽?


    溫蒂百思不得其解,在她印象裏,陳真真和佘通黎的關係算得上“不錯”,兩人還都是沙城大勢力的首領,無論如何,他們都不可能在城市裏就開啟武魂真身!


    我得找師父問清楚!


    話雖如此,溫蒂從沒想過自己要如何問,到了戰場又該怎麽做,她的加入又是不是純添亂;她隻知道,這是她離所謂“真相”最近的時刻!


    在“攝星攫辰”那壓製魂力的籠罩下,長有雙角的巨獸虛影再掙紮也不過是負隅頑抗,佘通黎的武魂真身被掐滅在了魂力階段,這場對決尚未到達高潮,就決出了勝負。


    勝者——是理應未到七環,卻展現出超階實力,以魂帝級別的“攝星攫辰”壓製住武魂真身的陳真真!


    溫蒂一邊注視著這一切,一邊跑出沙城監獄,跑到了沙城大街。途中既沒有衛兵阻攔,更不見市民驚慌,所有人不論身份,不論階層,全都一股腦地往市政廳湧去,形成了萬人空巷的奇景。


    倒是不見有人受傷……溫蒂看著這朝聖似的畫麵,一陣怪異感湧上心頭。她身手敏捷地爬上相鄰的房屋,正要往市政廳再進一步,後領卻被忽地提起!


    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溫蒂?你幹嘛來這兒?”


    “老羅!”溫蒂往後撞擊的手肘刹住了,她盯著這個自己該叫“羅伯伯”的男人,沒有半分尊敬地道,“我要到師父那兒去!你又為什麽來?”


    “你這丫頭,是不是還想給我一肘子?”老羅一隻手推開溫蒂的手肘,另一隻手把溫蒂放下了。他看向市政廳:


    “出了這麽大事,我當然要來湊湊熱鬧。倒是你,”他轉向溫蒂,目光戲謔,“這可不是你現在該插手的戰鬥。”


    “廢話什麽!”溫蒂直接瞪回去,“我師父就在那裏麵,我得知道他活著還是死了吧!”她不再理會老羅,向市政廳撒腿奔去。


    “你的師父是哪個?”老羅的聲音不依不饒地從後邊傳來,他竟然跟上了溫蒂全力放開的速度,“那張網、還是蜥蜴?”


    “網!”


    “那你師父不是贏了嗎,你這麽著急幹嘛?”老羅沒話找話道。


    溫蒂眼神古怪地看著老羅。她知道老羅是海德的朋友,也知道他是在山裏養雞的農戶,可當老羅展現出超越普通人的能力時,她竟然沒有太驚訝的感覺。


    “你原來是魂師嗎?”她忍不住問。


    “是。”老羅聳聳肩,“我知道你要問什麽,你就當我是個退休的老人家好了,反正我是絕對不會像你師父這樣,在城裏就開武魂真身的。”


    “我師父不是那種人。”溫蒂篤定地說。


    “你說不是就不是嗎?我說的可是事實噢。”老羅一邊跟著她狂奔,一邊竟還能做個聳肩的動作。


    “我知道!”溫蒂一咬牙,“所以,我待會兒要問他個明白!”


    交談間,她踩上了市政廳殘缺的天頂,從這裏看,底下的景象一覽無餘。她幾乎第一眼就看到了陳真真:


    這個收她為徒、教她武術、恩師般的男人正站在一具一動不動的軀體前,右手和一側身子沾滿了鮮血,昭告著戰鬥的結局。他似乎都沒有發覺到頭頂來了兩個魂師,杵在原地,好像成了石像。


    因為俯視的角度,溫蒂看不見陳真真的表情,她確信師父還活著,可活下來的師父是什麽狀態,她就不確定了。


    溫蒂雙腳發力,剛要跳下去和師父重逢,後領又被一把拎住。老羅在她耳邊說:


    “先別下去,看門口。”


    他這一提醒,溫蒂才看到,離陳真真十幾米外的地方早就擠滿了人。幾乎所有人都目睹了陳真真殺死城主的事實,但一時竟無人作聲,隻有無數雙眼睛注視著青龍幫幫主,像是在等他主動開口似的。


    這——溫蒂也不由得噤了聲。她不是個“會看氣氛”的人,以她的暴躁性子,就算現在的氣氛肅穆凝重,她也會跳下去對陳真真放聲質問。但現在,她卻莫名止住了這股衝動,和其他人一樣,隻靜靜地注視陳真真。


    這不對,她心中像有一頭野獸在橫衝直撞,提醒著她這一切的違和感,不管是陳真真殺了城主、還是眾人無態度無情緒的注視,一切都很違和!她不能幹看著,她應該跳下去質問才對,她就是為此而來的!可是!


    ——可是一種寧靜撫平了心中野獸一樣的衝動,她情不自禁地想:


    那可是她的恩師,青龍幫的幫主,無數次剿滅馬匪、為沙城帶來和平的人。這樣的人就算殺了城主,也一定有他的理由吧。她何必現在就追問呢?


    溫蒂放鬆下來了,她心中不由得想:


    “如果是師父說的話,那一定是可信的。”


    緊跟著,她看見陳真真俯下身子,掌作刀狀,徒手劈下了城主的頭顱。


    然後他提起了城主的頭,高聲說道:


    “城主佘通黎私通馬匪,聯合三大家族放馬匪進城,禍亂沙城,罪不容誅!他還想拉攏青龍幫,讓我們做他的幫凶,被我當場誅殺!


    “父老鄉親們,柳家焚火,真凶已死,長夜已過,沙城的黎明到來了!”


    陳真真說的沒錯,漫長的黑夜終於褪去,現在的天空邊緣泛起了魚肚白,沙城迎來了新的黎明。


    旭日初升,第一縷晨光穿過市政廳塌陷的天頂,打在誅惡者的身上,為他的發絲、長衫、沾血的拳頭鍍上了一層神聖的金光。


    何等光輝,何等偉大,陳真真不惜背上殺害城主的惡名,也要除掉這場陰謀的真凶!在場的群眾情不自禁地鼓掌歡呼,更有甚者聲淚俱下,手舞足蹈地讚揚著這位英雄的壯舉。


    “陳真真拯救了沙城!是我們的英雄!”


    “我早說城主不是什麽好東西!”


    “青龍幫才是我們的救星啊!”


    “我要讓兒子也加入青龍幫!”


    ——如此的呐喊響徹了沙城上空。


    ■■■■■■


    被眾人簇擁的英雄啊,你現在作何感想?


    我看到了你提起頭顱的手在微微顫抖,你要放棄嗎?放棄這由我們書寫的,美好的結局?


    不管如何,我會將這段曆史如實記錄下來。雖然沙城發生的事無法動搖這個世界的命運一星半點,但也不失為一樁茶餘飯後的美談。


    當你步入年邁時,回憶起這件事,也一定會感慨良多。我會幫你保留下來的,不必謝我,就當是老朋友的贈禮吧。


    ——什麽?你問我是誰?


    失禮失禮,我剛剛是在對“沙城的英雄”說話,還未對您做過正式的自我介紹呢。


    您可以稱呼我為,“判官”。


    評判一切生命,改寫一切故事,編織一切命運的“判官”。


    我的故事,您還喜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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