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從九裏平挑青瓦片回來的第二天了。陽春三月,微風習習。木雲樺坐在地基旁的一塊泥土上,抬頭看了看天空,天氣很好。


    他今日又要出門去杏子坡去幹零活。這春中正是各家各戶農務繁忙時刻,耕水田也是二十元一天,還包吃包住。


    年輕人嘛,隻要勤快能吃苦,有的是體力,趕牛犁水田,正是需要。


    剛好家裏的夯牆壁的土他也準備的不少了,有伯伯木筏恩在家盯著,他也不操心。


    看著挖好的地基,他那朝氣的臉上帶著驕傲,他們終於有自己的房子了。


    他又把視線放在後麵的山上,要是這座山上長滿茅草和柏樹就好了。


    不過想歸想,當下肯定是不能一下子就長出草來的。


    伯伯木筏恩一大早就出去請人工去了,夯土需要幾個人一起,才能實行操作起來。好在沒錢力,但有人力,凡是鄉裏鄰居有白事,大家就自動上門問。但像起房子這種喜事,當然得上門請人來。


    木雲樺收拾了一番,回到老屋場的家裏。他把媽媽李秀英給他做的布鞋放在了閣樓睡覺的地方,拍了拍,這鞋子還得留著下聘禮穿。


    他從旁邊抽了一雙草履鞋穿上,當然不是稻草編織的,而是爛布條搓成一根根繩子,然後自製出來的。


    他低頭看了看腳頭指甲的黑泥,覺得還是等這次零活回來剪一下好了。因為這次零活是在水泥,難免指甲剪了,萬一有個什麽,指甲還能避免傷著肉。


    坤哥也沒閑下來,一直幫著木雲樺跑上跑下,這鄒家有心思放女兒了。就是還在看日子,兩個生辰八字已經被拿去了。


    當下,木雲樺是有心思也不能完全按著心思來。


    一是青瓦片的錢,再則是他結婚的錢。


    木雲樺和著他堂弟木啟賦一起去了杏子坡。杏子坡說遠不遠,也是要經過古洞子的,兩個人走路就沒有那麽孤單了。


    木啟賦要比木雲樺小兩歲,人也矮矮的,瘦瘦的,但是很人精。


    這次的零活就是木啟賦去談的,本來那戶人隻給十五塊一天,因為給談了談,最後給了二十元一天,算是很高的工錢了。


    時值1989年春,在偏遠且連綿起伏的深山裏。這樣幹個一周,也有一百來塊了,可是一筆不少的大錢了。當然這不是在一家活路,而是那個杏子坡那一塊的十幾戶人家都被他們承包了。


    他們到杏子坡,走了兩個小時。


    到了第一家,戶主們已經把耕牛,加檔,犁頭都準備好了。


    木雲樺和木啟賦兩兄弟水都沒喝一口,背著家夥牽著牛就跟著主人家去了地裏。


    水田已經被水泡發了,耕牛是老牛,所以上隘口很容易,不像小牛還得馴服學習。


    這一幹就到了下午太陽落山了,主人家為了幹活的進度,把吃食給送到田地裏。


    杏子坡這裏的人要比木家村富有,就這紅沙土地,別的長勢不好,那洋芋和包穀偏偏就喜歡這個。這裏說的紅沙土不是那種瘦瘦的沙石土質而是紅土帶著細膩肥沃的質地,總之,就是壯洋芋和包穀。


    主人家在吃食方麵很大方,那個大大的羊瓷盆裝著包穀麵飯,還有一盆同樣的空洋芋,雖沒多少油水,但還是起了黃黃的鍋巴,食欲噌噌上來。


    他們兩人都年輕氣盛,在外幹活也是一身用不完的勁。幹活老實可靠自然口碑好,那能上手的活就多了。


    轉眼一周就過了。這次收工早,下午三四點的時候,吃晚飯還早。


    所以把牛拴在一根麻柳樹下,他們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


    還有個原因,方才他們耕犁最後一塊田轉場的時候,木雲樺踩翻了一塊石頭,一跟頭滑了下去,小腿肚子被石塊劃了一條大口子。


    幸好山裏雖沒有草木,但田邊的黃根麻倒是有,這東西一般種田人都會留著,不會割了當柴燒。因為在人受傷後,可以砍下它,剝下皮子包紮傷口止血。


    條件好的,會找那種風化的石頭邊有那種幹細的碎土,然後用手指把碎土捏細,撒在傷口處,再用黃根麻的皮包住傷口。


    此時木雲樺的腿就像一根長滿了草的嫩黃綠腿,小腿肚子被綁了一大半。


    紅色的血已經把黃根麻的黃綠色皮子染成烏紅色。


    盡管如此,他嘴裏一聲不喊疼,還指了指遠處的山說道:


    “要是這滿山的樹和草都能遮陰,想必我們大家夥的日子就好過了。”


    “不曉得要哪個猴年馬月了,大家都快把溝彎的那片山偷完了,要不是有人照山,可能都割柴到他們屋門口了。”木啟賦土碗舀了一碗水遞給木雲樺說道。


    木雲樺接過水,一口氣把喝完了。


    “你那天急匆匆去趙家女婿那裏,是什麽事?”木雲樺想起一件事問道。


    “哎!還不是青黃不接搞得事。趙家那女婿,不是聽人說,龍頭那溝裏有觀音米嗎?前幾天他當真是弄了半背簍回來了。用水伴著給家裏娃娃吃了,結果拉不出來屎,喊我去幫幫忙,我給他家那個二娃子按肚子,他最後還是拿著挖耳勺子從屁股眼子一勺勺掏出來的,那二娃兒哭得造孽的很。


    雖說現在大家不用搞集體了,都是翻身自己做主了。可趙女婿那跛腳又不能下力氣活,現在家家戶戶都喝著糊糊,上頓不接下頓的,誰又能怎麽樣!”


    木雲樺眼睛上了霜,觀音米他自然知道。他家裏也吃過的,當時拉不出屎,他隻得用指頭摳出來,惡心,一點都不會,肚子餓才惡心,比拉不出來惡心。


    他還吃過那種長著鋸齒邊的野菜,劃著喉嚨吞咽下去。


    木筏恩講吃這種野菜算什麽,他還剝過黃山欒樹皮煮了吃。野菜想都別想,田裏的草都沒有,還有野菜,做夢。


    “我家爸給我說了烏龍溪的一個女的,二哥,聽說你去看了山裏的女的,怎麽樣?”木啟賦突然談起了這個問題。


    “人倒是可以。這種事慢慢來,養在別人家的,加上條件比我們好多了,包穀和洋芋管飽。你呢?”木雲樺笑了笑說道。


    “那個女的長得乖,看我這矮搓搓的,不曉得看得起不?”木啟賦也是哀歎。


    木啟賦和木雲樺的關係算是帶著血緣關係了。


    木筏恩有三兄弟,他們的父母在他們很小的時候就沒了。


    老大木筏國,老二木筏恩,老三木筏安。


    老大木筏國存活有四個子女。老三是兒子,還有些因為是女子,大都被活活淹死了,或者夭折了。


    老二木筏恩自己名下四個子女,連李秀英帶著過來的一兒一女,合著六個,也是夠多了,一家吃飯,鍋裏要的是東西煮。沒東西煮,那就多加水,總能抵上一陣。


    老三木筏安也是四個子女。


    而木筏恩與木筏安兩兄弟更為親近,是因為木筏恩的女人與李秀英是親姐妹。李秀英是大姐,而她的這個妹妹在生了木啟輝後,就撒手人寰了。


    木筏安一個人跌跌撞撞養著這一堆子女,說是養著也不完全對,因為木啟賦和姐姐早早的就沒上學,姐姐嫁了人,是烏龍溪的崖對麵,走路都走不穩的地方。所以,木啟賦說的女人,就是他姐姐那裏的。


    木雲樺想起自己小時候,去懸崖邊砍柴,為了那根柴,他自己坐在上麵,然後使勁鋸著根部。最後的最後,那根花了很大力氣鋸了一半的柴還是沒有帶回去,因為鋸斷就代表他會和那根柴一起掉下懸崖。


    “二哥,等會你牽牛。我背犁頭那些。”木啟賦起身去收拾東西。


    木雲樺也一瘸一拐去牽牛,他們在主人家吃了夜飯,拿了工錢,借著月光慢慢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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